路德維希沒有走大路,而是隨意走了一條方向相同的,掩藏在灌木叢中的小路。
越走到深處,越雜草叢生。
她毫不在意地沿着考文特‘花’園劇院後面的僻靜‘陰’森的小路走。
不識路,沒關係,只要路還在,總能走出去。
夜晚涼爽的風吹來,睡意也醒了大半。
人高的灌木裡,隱隱可見泰晤士河的燈光。
而不遠處,野柳樹包圍着小湖,茂密的雜草深處,隱隱有一個人影。
席地而坐,姿態風流。
那人身着菸灰‘色’的浴衣,背靠一株老柳。
手邊還放着一盞,老式的古典手提燈。
路德維希走近他,才發現,他正藉着手提燈的光,看書。
她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
“上原……二郎先生?”
……
燈火闌珊。
異國他鄉。
同來自古老東方的男子,在柳樹下,擡起頭。
他微微頷首,合上手裡的書:
“路德維希小姐。”
路德維希笑了笑,掂量了一下四周可逃跑的路線,手墊着裙襬,在他身邊坐下來。
“你爲什麼在這麼偏的地方看書?”
他微笑了一下:“我們被限制行動,而在考文特‘花’園劇院,只有教堂鐘樓和這裡,能看到最美的日落。”
她心裡咯噔一下——裝運佐久間相子屍體的鋼琴,就是在太陽快落山時送到的。
“真有情調……日落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她不動聲‘色’地問,但上原二郎只是笑了笑。
她雙手撐在身後,偏頭去看上原二郎,拉起了家常:
“我的東方名字姓氏是李,按你們日本的習慣,你可以叫我李chan。”
上原二郎:“爲什麼是‘李’?”
路德維希笑眯眯地說:
“因爲我喜歡老子李耳呀,太喜歡了,就想把自己的名字,冠上他的姓氏。”
“冠上……他的姓氏嗎?”他垂下:“的確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風吹拂過長髮,遠處飄來草木葉子的清香。
路德維希學着他背靠柳樹,微微偏頭,就可以看見上原二郎先生的側臉。
一如夏目貴志,清秀而貴氣,透着濃濃的書香氣息。
她喜歡身上有書卷氣息的男人。
儘管,這個男人,剛剛用殘忍的手法,殺害了自己深愛‘女’人。
她仰頭,望着天邊被星光照亮的微雲。
“我以前去過日本呢——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就是雪國,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上原二郎重新打開書,翻了一頁,道:
“這是《雪國》裡的描述吧。”
路德維希聳聳肩,毫無被抓包的愧‘色’:
“好吧,我沒去過……我只看過日本的小說。”
“飛蛾死在窗臺,滿山遍野的巴茅草開着白‘花’,冬天的雪覆蓋黑‘色’的木頭屋頂……”
說到家鄉的草木,上原二郎嘴角邊帶着細微到不可見的笑意:
“這是冬天的宇田川,相子是靜安縣人……她一定想不到,最後,她的生命會斷送在異國他鄉。”
路德維希垂下眼睛:
“上原二郎先生,雖然有點突兀,但我很想知道……”
她不經意一般地說:
“你覺得,是誰殺了佐久間相子小姐?”
上原二郎狹長的丹鳳眼,毫無‘波’瀾:
“我之前也在意過這個問題,但如今這些已經不再重要了……相子,不會在意這些。”
他平靜地說:
“還記得《雪國》裡的葉子嗎?她從二樓跳下來……因爲失去生命,而獲得自由。”
路德維希頓了一下:“您真的相信,由死亡帶來的自由,是自由嗎?”
“爲什麼不是呢?”
上原二郎又翻了一頁書,書頁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
“無論相子在哪裡……我總是和她在一起的。她或生或死,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如果不是之前聽過夏洛克的推理,路德維希真的會相信,殺人的不是他,他不過是一個因愛人逝去,傷感懷念的男人罷了。
但是……
路德維希:“你們劇團裡的人關係好像都很好,我很難想象,有人會對自己親近的人,做出這麼殘忍事。”
“人的情緒,是最不可捉‘摸’的。”
他低低地嘆息:
“相子是個很任‘性’的人,她做錯過一些事——我想,大概是冥冥之中,上天也要她贖罪吧。”
路德維希在柳影深深處,皺起眉‘毛’。
……如果按照福爾摩斯先生的推理,上原二郎並不是很在乎自己是兇手的事被警方發現。
因爲他所有不在場證明,都是竹村安娜單方面爲他遮掩才擁有的。
那麼,他又如何能這樣自然流暢地暗示她,兇手是別人呢?
難道整個案件,還有隱情?
上原二郎停頓了一會兒,突然說:
“如果兇手是和相子關係親密的人……你不害怕嗎,路德維希小姐。”
他轉過頭,黑珍珠一般的眸子,注視着路德維希。
這裡是僻靜小路的盡頭,灌木高過人頭。
偌大一個湖,極少有人會走到這裡來。
更何況,樹影茂盛,他們所處的位置,正是在樹木的暗角處。
……
上原二郎語氣輕緩:
“因爲,我也可能是兇手,不是嗎?”
路德維希回望着他,一時大腦打結。
半晌,她微微一笑,揚起下巴,‘逼’格很高的地說:
“我爲什麼要害怕?從哲學上來說,不能肯定的事,即是沒有。”
她挑起眉‘毛’:
“所以就算你下一秒殺了我,那也是下一秒的事了,而下一秒的事是不存在的,不能影響我上一秒的決定。”
感謝偉大哲學家李三缺的謬論……
她總不能說,她是因爲,他長得像夏目貴志,才忍不住來搭訕的吧……
而且……犯罪心理什麼的,實在是太讓人心癢難耐了。
上原二郎垂目,一手拿着一支鉛筆,在書上劃出一句話。
路德維希湊近上原二郎:“這是……西班牙原文的書嗎?”
“嗯,就是附近的書店買的。”
上原二郎‘摸’了‘摸’書的扉頁,那裡印着燙金的書名。
“當時在書架上,看見這本書的書名,就彷彿看見自己人生,最後的結局。”
……最後的結局?
路德維希重新看了一遍書名,試圖把那幾個熟悉的字母辨別出來:
“Las personas caen?……我西班牙文不好,這是什麼意思?”
上原二郎剛剛張開口,卻沒能給出解釋。
因爲,路德維希的肩膀,突然被人用力地抓住了。
緊接着,夏洛克淡漠的語氣在她背後響起:
“我找了你十五分零五十七秒,你卻在……和人聊天?”
“你怎麼來了?”
路德維希嚇了一跳:“審問結束了?”
“我說了馬上就結束了。”
“你明明說的是還有半個小時才結束。”
夏洛克偏頭去看樹蔭間浮動的霧靄:
“時間是可以被無限壓縮的——你應該告訴我你困了,那麼我們早就出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又加了一句:
“而且,這樣你也不用一邊說你很困留下我一個人在審訊室裡然後一邊在這裡‘浪’費時間大半夜和人背靠背地聊人生的結局。”
路德維希:“……”
抱歉,福爾摩斯先生說太快了她一句都沒聽清就聽見他在blablabla。
她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轉頭對上原二郎先生說:
“有人來接我我了……那麼再見,上原二郎先生。”
上原二郎擡頭,目光清淡,粼粼的‘波’光映在他的眼底。
半晌,他淡淡地告別:
“再見了,路德維希小姐。”
……
路德維希和夏洛克並肩走在小路上,腳步難得的一致。
在他們轉過那片柳樹林後,路德維希首次在夏洛克臉上,看見了類似“生氣”的表情。
“維希。”
他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了,語氣生硬,近乎冷漠:
“我不會做證據不充分的推測,所以,當我說‘他很有可能是殺人兇手’的時候,就意味着,他一定是兇手。”
路德維希點點頭:“我當然相信,所以呢?”
“所以?”
夏洛克加快腳步走到她前面,嘲諷地“哈”了一聲。
“所以他是兇手,至少是兇手之一……從鑑定照片上的掐痕看,他用手掐佐久間相子的時間至少在十五分鐘以上——直到她完全停止掙扎”
夏洛克語氣輕柔得不可思議,語速幾乎是他平時說話的兩倍:
“而在這之後,他把佐久間的頭甩在玻璃杯上,尖銳的玻璃幾乎‘洞’穿了死者的腦幹……”
路德維希:“這一點我之前已經知道了……”
夏洛克突然轉身,路德維希差點撞到他懷裡。
“……你知道?你知道卻在寂靜無人的地方和他單獨碰面,談笑風生?……我該誇獎你把腦子全用在盲目的勇氣上了嗎?”
“我只是偶然遇見他,不是單獨碰面。”
路德維希皺眉,隨即笑了:
“別生氣了,先生,我保證,我沒有透‘露’任何不該透‘露’的信息,絕對不會影響你,而且我還有重要的發現……”
只是她的笑容,很快就被夏洛克臉上冰冷的表情凍住了:
“不會影響我?不,維希,你已經影響我了。”
他平靜的語氣下,藏着危險的暗流:
“有了第一次殺人的經驗,第二次就要簡單的多,只要你‘露’出一點端倪,他就有可能把你推進湖裡,或者像掐死佐久間相子一樣掐死你……”
說到這裡,他猛然頓住了話頭,‘胸’膛明顯地起伏一下,嘴‘脣’也緊緊的抿了起來。
路德維希也愣住了。
她慢慢地,反應過來:
“你是在,擔心我?”
夏洛克轉身,背對着她,半邊側臉冷漠得不近人情:
“當然不是在擔心你,我只是爲你膽大妄爲犯下的低級錯誤而汗顏……”
“不是在擔心我就好,因爲這樣我就可以直說了。”
路德維希打斷他:
“先生,你說的這些,我在和他打招呼之前就已經考慮過了……我有自己的判斷,就算智商不如你,我至少能爲自己的生命負責。”
路德維希向前走了兩步,和他並肩:
“第一,我沒有影響案件,不算失職,第二,你不是我的家屬,也不是我的男友,我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你的指責,是出於什麼立場?”
出於……什麼立場?
夏洛克的手‘插’在口袋。
掌心裡,捂不熱的翡翠耳釘,冰冰涼涼地貼着肌膚,因握緊的力度留下印記。
路德維希繼續平靜地說:
“我以爲你明白這種感覺——明知會有危險,還是忍不住走過去……福爾摩斯先生,難道你自己,不是這樣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特地騰了一個半小時出來寫文,還沒來得急打字,就聽到了卷福訂婚的消息
特麼當場就寫不下去了啊啊啊
訂婚是什麼意思?
訂婚不結婚?結婚閃離婚?
都決定陪他單身到老了真是不能更打擊,‘春’韭半夜十二點打電話把麻麻從‘牀’上拽起來哭着說男朋友和別的‘女’人訂婚了我要從五樓跳下去讓她別攔着我
她嚇了一跳
然後,我又說……男朋友是福爾摩斯
……
我覺得我家麻麻簡直恨不得噴我一臉鹽汽水
泄泄某位讀者君關於福不會說出不確定推理的留言哦,忽略了福爾摩斯對證據的重視程度,但v章不能改,所以這章借他的口解釋了一下。
還有‘女’主的‘性’格問題,也很嚴重
身爲作者羣裡的總受,‘春’韭有很強的受虐偏好,所以大家不要大意地挑刺吧,不挑刺不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