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楓回過神來,道:“是啊,這曲子太好聽啦。”
老者收起二胡,道:“只要三位小哥喜歡就好。”
羞兒道:“大叔,你這曲子優美至極,若是添上詞豈不是好?”
老者道:“這曲子原是有詞的,只是心已成灰,老漢無法唱出來而已。”老者說着轉向客房走廊,消失不見。
葉楓心情不佳,對臨晚秋道:“我先回房休息了。”
臨晚秋微驚道:“可是你還什麼都沒有吃呢。”
葉楓道:“無妨,中午吃得不少,肚子還不餓。”
待葉楓走後,羞兒忍不住問道:“公子,你幹嘛這麼在意這個喚秋風啊?”
臨晚秋道:“只是覺得同病相憐罷了。”
羞兒道:“同病相憐?這就更奇怪了,公子和他,哪有什麼同病相憐的地方?”
臨晚秋不自覺想起那天夜裡葉楓的一段話:“似乎在夜遊時,在下會使出一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神奇功夫,實在是令人……
唉,女俠今天逼問,在下不得已將此事說出,還望女俠爲我保密。不然別人知道此事,不知會不會把在下當成怪物看待。”
“怪物,”臨晚秋心道,“羞兒,這種感覺你怎麼可能體會?需知我也是個別人眼中的怪物啊。”想到此,臨晚秋突感鼻子發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晚飯後,臨晚秋擔心葉楓肚餓,便令店小二另備了一份晚飯,讓羞兒端着,欲要送到葉楓房中。
將將要走到葉楓房門外,忽聽他房內傳來錚錚琴音,聽其曲調正是先前那賣藝老者所彈湊的一曲。只是此曲由他彈來,其中更顯抑鬱悲傷,曲調越發的感人肺腑。
曲到中途,忽聽房中人唱道:“綠柳如煙照春水,春水映我我是誰。笑意淡淡盈眉,眉梢眼底卻是淚。一壺清冷胭脂酒,淺淺半盞瑪瑙杯,飲罷揮手情已斷,回首如何勸情歸……
獨酌邀明月,千觴難解愁腸醉,兩忘江湖老,空羨兒女弄青梅。清清明月映殘杯,杯淺酒冷餘香褪,香盡空餘一紙淚,記你我是是非非。
樓角星垂,空餘秋意入羅幃,宿酒不敵晚來晚,晚來晚涼人不寐。短歌一曲心已碎,歡愛難掩傷痕累,如今重唱相思曲,不知彈劍和者誰……
如今重唱相思曲,不知彈劍和者誰。相思曲罷心成灰。”(注)
羞兒忍不住道:“想不到這個喚秋風有一副好嗓子,還彈得一手好琴。”
忽聽房內葉楓朗聲說道:“外面是誰?既然來了,何不入內?”
臨晚秋瞪了一眼羞兒,推門入內。只見房內一角,葉楓正坐在一架陳舊的古琴後面。
葉楓道:“原來是晚秋賢弟,找我何事?”
臨晚秋道:“你沒吃晚飯,我擔心你肚餓,讓小二另備了份晚飯,給你送來。”
說話間,羞兒已將酒菜放至桌上。
葉楓微笑道:“有勞賢弟費心了。”
羞兒玩笑道:“既然知道我家公子爲你費心,不如就再彈上一曲,聊表謝意。”
臨晚秋慍怒道:“羞兒,你越來越不象話了。”
羞兒伸了下舌頭,趕忙轉身離去,順手關上了房門,卻是守在門外,豎起耳朵聽房內動靜。
只聽葉楓呵呵一笑,道:“賢弟倘若喜歡琴音,在下便專爲賢弟彈上一曲。”說着雙手撫上琴絃。
臨晚秋聽那琴音一聲聲從自己耳邊滑過,不由得渾身一震,頓時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這一曲,是多麼的深邃幽長。那旋律,如泣如訴;那節拍,且行且頓。她恍覺自己置身於一個空靈遙遠的世界,又恍似有一個亙古的傳說在眼前慢慢地掀開了它的扉頁。
這一曲,勾起了怎樣的一種情懷?好似在記憶的長河裡遊走。好似在心靈深處悄然升起了感動。又好似痛苦嗚咽之聲,在曠古的風中飄蕩。
更好似,一縷孤獨無依的靈魂,穿越時空,隨風潛入這個世界,從此在人們的夢中游走。
祂在尋找。祂在追求。
祂好似月色如水一瀉千里。
祂好似曠野晨風無邊無際。
祂好似是什麼人爲心上人精心留下的線索,卻在歲月的長河中被黃沙掩埋,今朝才剝開層層的塵埃。
祂好似一支從古老年代射來的箭矢,洞穿了千萬年的風雨滄桑,一朝射至,便驚醒人們恍如隔世的夢境。
琴音歇時,臨晚秋竟忍不住流下淚來,心中不免驚歎:“明明是和我一樣年紀的少年,怎會彈出這樣的曲子?好象他已歷盡了世事滄桑,又好象他完全洞悉了人生……”
葉楓起身來至窗前,擡頭望向空中的明月。
一曲琴音,他彷彿回至那個最初的雨夜,有小白依依相送,卻沒想到,此去竟無歸期。他彷彿再次被黑暗神器展開了記憶的畫布,一幕幕,在眼前展開來。
此時,他才發現,在他心中,已有了更多的牽掛。親人,朋友,師傅,還有那個比親人還要親的小白,無論哪一個,他都放不下,捨不得。
而那個最令他牽掛的小白,到底在哪裡呢?
臨晚秋道:“這曲子,可是你自己做的麼?”
葉楓轉過身來,一笑道:“不過是隨感而發,讓賢弟見笑了。”
臨晚秋怔忡了片刻,只覺眼前這個少年,雖臉掛笑容,但眸中卻有無盡的擔憂和惆悵。
臨晚秋脫口說道:“‘……笑意淡淡盈眉,眉梢眼底卻是淚……’,便是秋風兄現在這樣麼?”
“賢弟說笑,我這個人飛揚灑脫,萬事不縈於懷,何來有淚?況且,‘笑意淡淡盈眉,眉梢眼底卻是淚’,這形態頗爲女兒家,用在爲兄身上,也太不合適。”葉楓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坐在臨晚秋的對面。
臨晚秋一笑道:“哈,反正都是強顏歡笑的意思,你何必在意?”
“強顏歡笑啊,這個詞……咳,”葉楓說着微一沉吟,“貌似大多用在流落風塵或嫁不隨心的女子身上哦。”
臨晚秋無奈笑道:“好了好了,我說的詞用在你們男人身上都不對,你是‘飛揚灑脫,萬事不縈於懷’,這樣總可以了吧。”
葉楓故作一臉驚奇,道:“賢弟,什麼叫‘你們男人’,難道你就不是男人嗎?”
臨晚秋一怔,忙道:“我說得是‘咱們男人’,你的耳朵不靈光啦。”
葉楓撓撓頭,道:“哦,是麼?”心中思量:“如今穿梭者已經找上了我,我是不是應該和他們分道揚鑣?”
羞兒在門外聽二人談話,覺得分外有趣,聽得正帶勁,忽見店小二引着一人來至客房院內。
此人身材偏於瘦高,面容亦是清瘦,繃着一張冰塊臉,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不正是白天遇見的那個踢翻老太菜攤的世家公子麼?
羞兒一撇嘴,竄上前去,攔住他的去路,道:“喂,你好大的膽子,居然一路追到這裡。”
木蘭輝哼道:“大路朝天,人人走得。誰來追你?”
誰知這裡平時客人稀少,店小二不象大城市的跑堂那般識時務,竟指着羞兒對木蘭輝道:“這位客官,這個小哥正是乘那輛馬車來的,而且他們一行三人,跟你要找的人很象。你不妨問問他。”
木蘭輝嘴角一抽,喝道:“我幾時說過我要找人?你還不快給我準備一間上房。”
羞兒不禁捂嘴偷笑,發現木蘭輝身上被雨淋溼,心道:“這個人冒雨追來,不知安着什麼心?”
夜深時,葉楓拿出紙筆,打算給臨晚秋留一封書信便即離去,忽聽外面嗖嗖風疾,不似尋常。
他驀地警覺,靈識探出,發現有數個蒙面黑衣人已經潛入客棧之中,並朝臨晚秋所居的客房逼近。
“影子……”靈識一聲呼喚,影子現身。
影子淡淡地道:“已經有人開始施法,保護那個人了。”
但見那幾個蒙面黑衣人剛剛來至臨晚秋房間的房頂,便如喝醉一般,走路變得搖搖晃晃起來,有兩個功體弱的,甚至還從房頂摔了下來。
“怎麼突然變成了沼澤地?”一個黑衣人驚恐地道。
“是木蘭輝。”葉楓靈識探個清楚,嘴角不由得噙起了笑意。
臨晚秋聽到外面動靜,匆忙穿好衣服走了出來。
但這幾個黑衣人對現在眼前的臨晚秋有如不見,仍在兀自掙扎,顯然還陷在沼澤的幻境之中。
臨晚秋和羞兒一見他們的打扮,便知他們非是匪盜,便是殺手。他們來此準沒好事,兩人立即退至數丈之外,冷眼看着幾個黑衣人,並且拉開架式,準備大戰一場。
“不好,是幻術。”黑衣人的首領突然發現了端倪,說了出來。但見他手中長刀揮起,強勁的刀氣破空而出,擊碎了幻境。
一個黑衣人驚道:“首領,這分明是……”
黑衣人首領長刀一揮,道:“撤!”
剎那間,數個黑衣人嗖嗖疾射而去,消失茫茫夜色之中。
“哼,一羣小嘍囉,也敢來胡鬧。”木蘭輝在房中冷冷說道。
(注):薄荷與凱合唱的《相思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