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菱好不容易從宮婢升爲美人.連楊廣的面都沒見過幾次.就要被剃個光頭送入尼庵.與青燈古佛相伴一生.她又不甘心.所以纔會越發慌張.
琴聲被陳芳菱打斷.謝湘紋並沒有生氣.淡淡一笑.說道:“芳菱妹妹.你擔心什麼.只有宮裡的嬪妃纔會被送去出家.你我不過是皇上養的玩偶.就算想出家也沒有這個資格.再說了.哪裡有那麼大的尼庵.可以容得下這數千人.”
“不幸果然被我言中.”袁紫煙嘆了口氣.又道.“聽說新皇帝未滿週歲.他是用不到咱們這些人了.咱們雖然不用出家.前景卻也不容樂觀啊.”
陳芳菱更慌了.連聲說道:“袁姐姐.你快幫我們.我們將來會怎麼樣.”
袁紫煙笑道:“我只會觀星.卻不會相面.”
陳芳菱急道:“那你快去觀一觀啊.”
袁紫煙指了指外面.說道:“你沒看到今晚是陰天嗎.連星星都看不見一顆.我觀的什麼星.”
“其實不用看也猜得到.咱們的結局無非是被新君拿來賞人罷了.如果被賞給功臣還好.就怕被送入軍中.”謝湘紋雖然說的可怕.神色卻極其淡然.“西苑寧靜安祥.沒有風風雨雨.沒有爾虞我詐.其實我還是蠻喜歡這裡的.只怕呆不長了.能看一眼是一眼罷.紫煙、芳菱.你們願意陪我一起到苑中隨便走走嗎.”
袁紫煙點了點頭.說道:“芳菱.有些事情愁是愁不來的.不如陪着謝姐姐一起走走吧.”
陳芳菱雖然有些不太情願.卻也確實無計可施.只得陪着謝湘紋、袁紫煙一起出了綺陰院.
湖畔的楊柳已經迸出新芽.微風吹拂.在昏黃的燈火下顯然婀娜多姿.往日熱鬧非凡的湖邊小道卻一片寂靜.除了她們三個.再不見一個人影.
苑中的女人.生活枯燥乏味.比宮中更加無聊.她們都養成了晚睡晚起的習慣.來應對漫長而寂寞的日子.即使在大雪紛飛的寒冬臘月.湖畔也沒有缺少過遊人.只是楊廣駕崩的消息.徹底打亂了美人們的生活.只怕許多人都在忙着收拾金銀細軟.雖然出不去.但早做準備總是好的.
謝湘紋和袁紫煙信步行來.走走停停看看.彷彿要努力記住這裡的每一個景觀.不知不覺就過了大半個時辰.竟到了翠華院附近.周圍越來越靜.跟在她們身後的陳芳菱看看時辰不早.正想提醒該回去了.就聽得湖水“譁”的一聲響.
陳芳菱驚訝道:“咦.有大魚.”
就見湖面上冒出一個黑影.那黑影一閃即沒.還沒等她們看清楚.又是“譁”的一聲響.黑影已經竄出水面.三步兩步便越過了湖堤.一把明晃晃的寶劍指着她們三人.壓低恐嚇喝道:“不許跑.不許喊.誰要是亂動.我就殺了誰.”
若是尋常女子遇到這種事情.早就厲聲尖叫起來.這是正常的應激反應.恐嚇只能加劇她們的緊張.但這三位都親身經歷過去年的刺駕事件.神經大條得很.面對不速之客依然神情鎮定.相反倒是那個黑影有些不安.握着劍的手不停地顫抖.
自從去年發生了刺駕事件以後.楊廣再沒有來過綺陰院.謝湘紋就明白自己這些女人在西苑中的身份了.對許多事情早就看得淡了.向前走了一步.說道:“壯士.你若要劫財.我們三個身上倒有幾件首飾.你拿去便是.若是想要我們的身子.雖死亦不敢從.”
那黑影聽了謝湘紋的話.反而垂下了劍.沉聲說道:“只要你們聽話.我既不劫財.也不劫色.”
這話一說.就連陳芳菱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奇道:“既不劫財.也不劫色.那你要幹什麼.”
黑影指了指前面燈火通明的一處所在.說道:“那裡是第六院嗎.”
陳芳菱順着黑影手指的方向瞧去.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麼第六院.只知道那邊是翠華院.”
謝湘紋卻說道:“不錯.翠華院便是第六院.”
她當時參加過各院主事夫人的選拔.因此記得清楚.
“多謝了.”黑影拱了拱手.“請問那邊的燈幾時能熄.”
袁紫煙嘆了口氣.說道:“只怕要亮到天明瞭.壯士問這個做什麼.”
黑影大驚道:“那可如何是好.我要找一個人.”
陳芳菱最會察言觀色.一下子就猜到了黑影的目的.連聲說道:“你是來找老相好的吧.找到她能如何.你能帶她出去.要是你有本事帶人出去.乾脆把我也帶出去吧.”
謝湘紋和袁紫煙對望一眼.都想起了去年的刺駕事件中.她們的好姐妹“石慧娘”就是被刺客帶走的.幾乎不約而同地說道:“對.帶我們一起走吧.”
其實.又有哪個女人願意在這裡終老一生.但是她們的提議卻把黑影嚇了一跳.支吾道:“等、等先找到蘇蘇再說.”
原來.這個黑影正是韓世諤.他辭去虎賁郎將的官職.留在洛陽就是在等待楊廣駕崩的消息.沒想到楊玄感他們還真成功了.現在.新皇登基.暫時還顧不到上林西苑.苑外的守衛又大大減少了.正是營救侯蘇蘇的好機會.
他手中有劉子秋留下的上林西苑草圖.各院的位置都標得清清楚楚.只是沒有院名.他也知道劉子秋出入西苑的水道.因爲去年冬天.好大喜功的楊廣同時下令修建苑牆、通濟渠和江南運河.水閘門便沒有來得及修建.水道依然可用.
但讓韓世諤沒有想到的是.他雖然順利地進了西苑.也找到了第六院的所在.卻沒有辦法聯繫到侯蘇蘇.唯一的可能就是等到院中完全黑下來.再悄悄摸進去.孰料那些女人都是夜貓子.韓世諤已經在湖水中泡了一個多時辰了.也沒等到她們熄燈.他拿劍的手在顫抖.並不是緊張.而是凍的.
陳芳菱腦筋轉得飛快.忽然眼睛一亮.說道:“壯士.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
韓世諤一愣:“什麼交易.”
“我替你去找出那位蘇蘇姑娘.你帶我一起離開這裡.”陳芳菱雖然不知道韓世諤面臨的困難.卻知道他一個大男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方便闖進翠華院的.
看到韓世諤還在猶豫.她又咬了咬牙.說道:“只要你能帶我出去.我.我願意侍奉你一生.”
陳芳菱可不傻.韓世諤年輕英俊.爲了救自己的老相好甘冒奇險.也算得上有情有義了.這樣的人正可以託付終身.
韓世諤對這個美人主動倒貼並沒有多大興趣.但對陳芳菱的提議卻深覺可行.點了點頭.問道:“你可會水.”
他可沒有劉子秋那樣的功夫敢翻苑牆逃跑.唯一的退路只有重走那條水道.
陳芳菱大喜道:“奴家是在漁船上長大的.”
“那好.你去第六院中.找一個叫侯蘇蘇的灑掃宮女.告訴她我姓韓.這是信物.”韓世諤掏出一件玉佩.又指了指謝湘紋和袁紫煙說道.“你若是敢出賣我.她們兩個就是你害死的.”
“放心吧.你在這裡等我.馬上回來.”陳芳菱接過玉佩.入手感覺溫潤滑膩.顯然極其名貴.原來這個壯士不僅英俊.也不僅有情有義.還很富有呢.這樣的男人哪能放過.
想到韓世諤的老相好不過是個灑掃宮女.陳芳菱就信心百倍.提起裙裾.撒腳如飛.往翠華院奔去.
事情發展得太快.謝湘紋和袁紫煙面面相覷.好半天才回過神.問道:“壯士.可不可以帶我們一起走啊.”
楊廣已經死了.新皇帝未滿週歲.她們根本不擔心陳芳菱會去告密.因爲告密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韓世諤也看得出來.陳芳菱是迫切想離開這裡.作爲交易.他倒不妨做個好人.相反.他倒擔心面前這兩個人質會不會在他離開以後大喊大叫.如果這兩人也願意和他一起離開.倒省了不少心思.
想到這裡.韓世諤轉頭問道:“你們可會水.”
謝湘紋和袁紫煙都搖了搖頭.謝湘紋是江南謝家的小姐.真正的大家閨秀.怎麼會去學游泳呢.袁紫煙雖是小戶人家出生.卻自幼在山中長大.溪水都不超過腳踝.就算她想學游泳.也沒有這個條件.
韓世諤聳了聳肩.說道:“那韓某便無能爲力了.”
這個動作還是他跟劉子秋學來的.只是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往往不是擺酷.而是有事難以決定.借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心思.
謝湘紋和袁紫煙只得暗歎命薄.但她們並不是那種小心眼兒的女人.自己跑不掉.也不讓別人跑的事情.她們還做不出來.
只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陳芳菱便從翠華院走了回來.在她的身後.靜悄悄地跟着一名女子.只是她的臉色有些黯然.
謝湘紋心頭一涼.問道:“沒找到.那後面的誰.”
韓世諤卻早看出那個窈窕的身影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侯蘇蘇.衝了過去.一把抱住了那名女子.
那女子哽咽道:“韓哥.你不該冒險.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奴家也不獨活了……”
原來這女子真的是侯蘇蘇.她只是個灑掃宮女.無足輕重.被陳芳菱叫出來的時候.根本無人管她.
謝湘紋和袁紫煙也看清楚了侯蘇蘇的容貌.都是暗自驚訝.這女子的美貌竟不在她們之下.居然只做了一個灑掃宮女.上林西苑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忽然.韓世諤猛地放開侯蘇蘇.目露兇光.手提寶劍.朝着謝湘紋和袁紫煙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