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小琪一眼瞥見道旁牆角上有墨炭畫着一隻右手,手掌中抓一條冉冉欲飛的浮雲,那正是拏雲手萬鬆齡的標記,不由心中大喜。
“原來爸爸已經先來了!”繮繩一抖,叫道:“敏哥哥快瞧!爸爸已經先來了呢!這是他的記號。”
嶽天敏給琪妹妹一嚷,依着她手指瞧了瞧,脫口問道:“不知四師兄住在哪裡呢?”
萬小琪“咭”的笑了一聲,道:“你仔細瞧瞧,那條雲頭朝那個方向去的?”
嶽天敏恍然大悟,不由笑道:“琪妹,你別放刁啦,快在前面帶路!”
萬小琪嬌笑着策馬便走,果然每到轉彎之處,都有拏雲手的記號。穿了幾條橫街,尋到一家招商客棧門口。四人才一下馬,便見店堂中迎出一位五十來歲的老掌櫃含笑問道:“客官可是從嶽州來的嶽公子?”
嶽天敏心頭一愕,趕緊抱拳道:“在下嶽天敏,正是從嶽州來的,不知掌櫃如何得知?”
老掌櫃笑道:“前兩天有兩位老客官和一位青年,在小店住夜,臨行時,留了封信,說有急事須要先走。關照小老兒,說一兩天後,還有人從嶽州下來,就把信交給他。小老兒因看三位公子打扮,和老客官說的一樣,纔敢動問。”
萬小琪一聽爸爸已經先走,心中十分失望,嘟着嘴道:“他們爲什麼不等我們?”
尹稚英低聲笑道:“我們且到房中再說!”
這時老掌櫃早已取出信來,雙手遞給了嶽天敏。
萬小琪湊近身去一瞧,果然是爸爸筆跡。大家由店夥領入上房,嶽天敏隨手掩上房門,拆開信封,抽出信箋一瞧。那裡是什麼信件?上面潦潦草草,筆走龍蛇般寫着一首似詩非詩,似歌非歌的東西。
只見上面寫道:“速速速,去來兩落寞,五行金克木,臺上現金粟,我視富貴如浮雲,已感帝鄉不可託,先賢隱逸俱往矣,行看深山伴梅鶴。”
下面畫着拏雲手的一個記號。
這張詩箋,直看得嶽天敏更加胡塗,莫名其妙,到底四師兄葫蘆裡賣什麼藥?
拏雲手這一手斜斜倒倒的行草,又不是書法名家,題上首詩兒難道裱褙起來,當古董欣賞?顯然這中間有一件重要之事,否則決不會鄭重其事的叫掌櫃轉交給自己。
“敏哥哥,我爸爸說些什麼呀?”萬小琪因敏哥哥半天不作聲,回頭一瞧,他手上拿着信箋兒,在微微出神。不由“嗤”的笑了一聲,伸手就搶了過去。仔細讀了一遍,恨恨的道:“爸就喜歡打啞謎,真氣人!我纔不要看呢。”說着一把塞給了尹稚英。
嶽天敏點頭笑道:“對!英妹,你瞧瞧,四師兄這封信,打着個什麼啞謎?”
尹稚英接過信箋,看了兩遍,突然“咦”了一聲,道:“怎麼?他們不會齊我們,提前上五臺山去啦!難道發生了什塺緊急事情不成?”
嶽天敏忙道:“英妹,你說什麼?四師兄他們先上五臺山去了?”
尹稚英把信箋一揚,笑道:“你把每一句,寫成一行,頭上第一個字排在一起,不是‘速去五臺,我已先行’八個字嗎?這是恐怕信落入旁人之手,才寫成這樣的呀!”
萬小瑛聽說爸爸已經先上五薹去了,虎的跳將起來道:“敏哥哥,那我們快趕上去呀!”
她是個性急的人,最好說走就走!
尹稚英笑道:“琪姐姐,你別性急,從這裡到五臺,少說也有成千里路程,今晚我們好好的休息一宵,明天一早趕路,也還不遲。何況一入山西,就進了五臺派的勢力以內,我們趕一天的路,離五臺就近一天。萬妙仙姑不但整個五臺派都支持她,自從擔任了玄陰教副教主以後,更網羅了不少江湖黑道高手,我們雖然不怕,但也得步步小心纔是。”
嶽天敏知她所說不假,忙道:“琪妹,英妹說得不錯,我們還是在這裡耽擱一天罷!”
萬小琪“咭”的笑出聲來,說道:“我不過說說罷了,一路上誰不聽你們安排來着?”
尹稚英臉上一紅,急得喊道:“琪姐姐,你……”她你字下面,一時竟說出不來。
萬小琪卻早已俯在她耳旁,低聲兒道:“像你這樣剔透玲瓏,水晶心肝的人兒,叫人家怎不言聽計從?我做姐姐的,自然得依你呀!”她邊說邊笑。
尹稚英脹得滿臉通紅,啐道:“琪姐姐,你壞,我不來啦!”
萬小琪笑道:“難道我說的不對?他……”
他字纔出口,尹稚英纖手早已在她膈肢窩上呵了兩下,笑道:“你再說!”
萬小琪最怕呵癢,她彎着腰,格格的笑個不停,口中還是說着:“他……他……”
嶽天敏見琪妹妹又說又笑的鬧了半天,不由含笑問道:“你們有什麼好笑的,何不說出來大家聽聽!”
萬小琪一面笑,一面道:“我說,我說,啊!你……”
尹稚英可不讓她說,兩個人咭咭呱呱的鬧作一堆,花枝亂顫!
鳳兒瞧得嘻着嘴直樂,突然叫道:“嶽叔叔,鳳兒知道,萬叔叔和尹叔叔是在偷偷的說你!”
尹稚英滿臉紅霞的直起腰來,罵道:“小鬼頭,你聰明!”
鳳兒她給罵得不敢作聲。
萬小琪舌頭一伸,道:“瞧!你這師孃多兇!”
鳳兒給她一說,“噗哧”笑了出來!
尹稚英又羞又急,紅着臉啐道:“你這師孃好,以後,就叫鳳兒叫你師孃好了。”說着玉手又向萬小琪呵了過去。
敏哥哥這回聽清楚了,他瞧着兩個如花解語,如玉生香的美人,不由從心眼上直樂出來!
一宵無話,翌日清晨,渡過黃河,由許昌折入晉城,已是山西地界。再經潞城,昔陽,一路上果然不時發現拏雲手的標記。四人曉行夜宿,馬不停蹄,第五天申牌時光已趕到南臺。南臺原是一個鎮甸,但四面一找,卻不見了拏雲手的暗記。大家先前還認爲已經到了五臺山下,也許拏雲手把記號畫到比較隱僻所在。尋了一會,仍然不見絲毫蹤影。那末自己一行,連日趕路也許趕過頭了。不如先找宿頭,休息一宵,諒來拏雲手他們最多不過一天半天,也可趕到。
嶽天敏正想開口,忽見路旁站着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全身緊扎,一臉精悍之色。
一手牽着馬匹,雙目炯炯的向自己四人打量了一陣,突然抱拳笑道:“三位少俠,敢情是開封安義鏢局的貴賓?褚老鏢頭已在山上恭候多時,兄弟奉副教主之命,專司接待,此處非待客之所,請到山上奉茶。”說完,不待嶽天敏答覆,翻身上馬,說了個“請”字,就朝前馳去!
嶽天敏給他說得十分胡塗,安義鏢局褚老鏢頭,那不是金刀褚瑞芳老莊主嗎?他怎的也到五臺山來了?他回過頭去,卻見尹稚英正和萬小琪並騎而行,暗暗的咬着耳朵。
一面對自己使了個眼色,纖手連揮,意思似乎叫自己儘管先跟下去。英妹妹江湖經驗較豐,也許已瞧出什麼端倪來了。當下一夾馬腹,就遙遙的朝着前面中年漢子所去方向,奔了下去!
尹稚英催馬跟了上來,走不一會,萬小琪也已趕來。
嶽天敏不知她們兩人葫蘆裡賣什麼藥?看看和中年漢子距離較遠,就悄悄地向英妹妹閒話。
尹稚英淺淺一笑,低聲說道:“五臺山周圍四五百里,玄陰教分壇,設在何處,我也沒聽說過,這大地方,上那兒去找?既然有人帶路,將錯就錯有了嚮導,不是很好嗎?何況褚老莊主,對你有贈劍之義,他現已上山,可能和五臺有什樑子,前來拜山,他既然有事,我們那能袖手?我是叫琪姐姐沿路留下記號,萬祝兩位前輩瞧到了,也好追蹤尋來呀!”
這一段話,聽得嶽天敏十分佩服。英妹妹心細如髮,設想周到,不由輕聲的道:“英妹妹,你真是我的好幫手!”
尹稚英心頭一甜,“嗤”的笑道:“琪姐姐纔是你的好幫手呢!得啦!你瞧!人家已經在等我們了。”
嶽天敏只顧說話,沒往前看。這時經英妹妹一說,縱目望去,果然那中年漢子已在策馬相候。等雙方距離漸近他又縱馬疾行。一前三後,四匹馬蹄聲得得,漸漸轉入了峰巒深處。
天色逐漸昏黑下來,山道也逐漸陡狹。中年漢子的坐馬,卻越跑越快。這段路,轉折極多,不時的拐彎抹角,峰迥路轉。對方是老馬識途,照樣急馳。自己路生馬不熟,自然要慢得多。
雙方距離,越拉越遠,幾個轉彎,已不見了中午漢子蹤影。
嶽天敏冷哼一聲,暗想:“憑你這點伎倆,也想施什麼詭計不成?”即忙一抖繮繩,揚鞭直追!
行不多遠,忽見前面中年漢子去勢又緩了下來,待自己趕到切近,他忽然勒住馬頭,說道:“前面不遠,就是敝分壇臨時設置的接待站,因再往前去是有名的百折坡,天黑夜行趕路不便。三位少俠,請逕往前面打尖,需要什麼,儘管吩咐好了,恕兄弟不再奉陪。”說完略一拱手,就向另外一條小徑上奔去。
嶽天敏心中雖然狐疑,但既然來了,豈能示怯?前面就是龍潭虎穴,也得見識見識!心念一動,便領先提繮向前面衝去。
尹稚英和鳳兒同乘一騎,緊跟身後。
萬小琪因到處留標記,稍爲落後。但她所騎玉獅子,乃是一匹罕見良駒,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是以雖然落後一步,也相差無幾。三匹馬首尾相銜,一陣急馳,才翻過山頭,便覺眼前一亮。果然在半山腰上,露出幾間房屋。外面高掛着四五盞氣死風燈,在晚風中搖曳生輝!
四人三騎,纔到門前,早有一個彪形大漢,迎着過來,態度極爲恭謹,接過馬匹,一言不發的退了下去。屋內既無主人出迎,也沒有招呼的人,那彪形大漢,也不再來理會自己。
這確實奇怪,到底他們玩的什麼花樣?不錯!方纔那中年漢子講過,這裡是臨時設置的接待站,需要什麼,叫自己儘管吩咐。
顯然這裡只有一兩個下人,伺候賓客,自然不會再有人出來招呼。
嶽天敏想到這裡,就看了萬尹兩人一眼,大踏步往中間一間客堂上走去!
這間客堂頗爲寬敞,陳設雖極簡單,倒也收拾得十分乾淨。
四人才一坐定,又有一個大漢,端着香茗進來,恭恭敬敬的放在四人身邊,也是一言不發的退去。
萬小琪是個性急的人,看了這番情形,那裡還忍耐得住?方要開口把那大漢喝住,問個清楚。卻被尹稚英拉了一把,附耳說道:“別理會他們,且往後瞧!”
這時,山路上響起了得得蹄聲,似乎又有人朝這裡奔來!荒山靜寂,聽得分外清晰。
不一會,蹄聲越來越近,及門而止,忽聽有一個人大聲說道:“郭師傅,那小子把我們引來,怕不懷好意!”
另一個口音笑道:“本來,我們是爲朋友賣命來的,既來之,則安之,樊老哥,走!到裡面瞧瞧去!”說話之間,大踏步走進兩個人來。前面一箇中等身材,兩道濃眉,特別粗大。稍後卻是個瘦個子,看上去都是四十上下的人。
那兩人一眼瞧到嶽天敏等四人,臉上微微一怔,只見前面一個抱拳說道:“在下兄弟,適才蒙貴教派人相迓,邀來此地,不知有何賜教?”
這倒好!他們竟把自己當作了五臺山的人?這時恰好彪形大漢又替兩人端上茶來。
萬小琪冷哼了一聲,直衝衝的道:“貴教?五臺山麼魔小丑,誰是五臺山的人?”
端茶的大漢,橫了萬小琪一眼,臉露怒意,可是不敢作聲,依舊一言不發的退了下去。
那首先發話的人,被萬小琪這一搶白,不由微露慍色,臉上顯然有點掛不住了。
嶽天敏連忙抱拳笑道:“在下崑崙嶽天敏,這兩位是在下義弟,也是剛到不久,由五臺山派人接引來的。”
兩人聞言,登時臉露喜色。
濃眉粗眼的那個,呵呵笑道:“久仰久仰!原來是崑崙四老的令師弟,獨鬥枯木大師,名聞武林的嶽少俠,真是幸會!兄弟河北鷹爪門郭璞,這位是保定府過天星樊青松樊師傅。”要知太行山大雄寺的枯木和尚,在江湖上輩份之高,武功之強,聲威之隆。數十年來,首屈一指,誰敢和他抗衡?
嶽天敏獨上太行山,救走烏蒙派兩個門人,還接了枯木和尚三掌。這件事,卻早已轟動武林,傳遍江湖,大家把嶽天敏繪聲繪影,捧上了天。真是樹的影兒,人的名兒。
嶽天敏這一報出萬兒,立使鷹爪郭樸,過天星樊青松無限驚喜!人家是崑崙四老的師弟,大有來頭,他們自然極力拉攏。
嶽天敏正因上山之初,接待的人把自己當作安義鏢局的貴賓迎來,說什麼褚老鏢頭已在山上等候等語,這會又碰上了鷹爪門的郭樸和過天星樊青松兩人,而且,玄陰教五臺分壇,還爲他們臨時設置接待站,可見俠義道來人頗多,聲勢不小!這些人紛紛上五臺山來,到底爲了什麼?
自己正好乘機探探口氣。心念一動,就含笑問道:“郭師傅樊師傅連袂前來,不知山上可有什麼盛會嗎?”
此言一出,郭樸和樊青松同時一怔,齊聲問道:“難道嶽少俠三位,不是應安義鏢局褚老鏢頭之約助拳來的嗎?”
兩人這一反問,卻又把嶽天敏等三人絕怔住了。
“褚老鏢頭?兩位所說,可是金刀褚瑞芳褚老前輩,他和五臺結了樑子?”嶽天敏望着郭樊兩人,急急的問了一句。他因褚老莊主義贈龍形劍,對自己恩深義重,如今人家有事,那得袖手?
鷹爪郭樸點頭笑道:“誰說不是,褚老鏢頭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已有多年。去年他們安義鏢局接到一筆紅貨,聽說是一串價值連城的珠項煉,當時是由褚老鏢頭的哲嗣神箭金刀褚耀庭褚大鏢頭親自押運。那知就在太行山腳下出了事情,褚大鏢頭失手喪生。這檔事嶽少俠大概總有個耳聞吧!”
嶽天敏點了點頭。
鷹爪郭樸接着又道:“那時鏢局中的趟子手趙騰彪背了褚大鏢頭屍體,和一塊從樹身上削下來的黑龍幫標記,迴轉開封,他一口咬定劫鏢的是石臼湖黑龍幫。後來褚老鏢頭親上黑龍幫,查問清楚,才知可能是黑龍幫叛徒雙頭鼠王三元、水蛇何成蛟兩人賈禍之計。這兩人又是太行山大雄禪寺赤發尊者的門徒。褚老鏢頭這又趕上太行山去。”
嶽天敏一聽他提到雙頭鼠王三元,水蛇何成蛟兩個殺父仇人。登時眼前現出血淋淋的一幕回憶,親仇未復,何以爲人?自己空有一身武功,連仇人的影蹤都找不到。霎時之間,熱血沸騰,陡的劍眉一豎,星目露煞,急急的道:“郭師傅所說的事,那時在下正從九華山下來。因褚老鏢頭人單勢孤,才一路追到黑龍幫,又追上太行山去的。不過當時據大雄寺的人告知,王三元、何成蛟這兩個賊子,確實不在手中。只不知這次褚老鏢頭親上五臺山來,可是這兩個賊子,託庇在五臺山嗎?”
鷹爪郭樸眼看這俊美少年忽然滿臉殺氣,雙目威棱不可逼視,不由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略爲頓了頓,才道:“褚老鏢頭太行山回去,又向趟子手趙騰彪詳細訊問了當時情形。
據大家推測,前面三個蒙面人,使降魔杵的可能是赤發尊者的大弟子黃面頭陀,使鬼頭刀和分水刺的兩人,正是王三元何成蛟。但這三個都沒有得手就敗退了,褚大鏢頭是傷在後來一個人手上,那人使用的兵器,是一口藍汪汪的狹長緬刀。江湖上使緬刀的人已經不多,緬刀上喂毒,武功又要勝過神箭金刀褚大鏢頭的,爲數自然更少。這時大家纔想到五臺山內三堂堂主粉蝶追魂楚天行身上。後來傳說那串價值連城的珠項煉,確實在五臺山,而且有人親眼見過,還帶在萬妙仙姑的一個女弟子身上。褚老鏢頭得知確息,才邀約昔日好友助拲,親上五臺山拜山。兄弟因得信較遲,所以才今天趕來。”
他說到這裡,卻見兩個彪形大漢,已陸續端上酒菜,在桌上擺好,一言不發的退下身去。大家一瞧,正好放着六付碗筷,分明是爲自己六人準備的。熱騰騰的菜餚,倒也水陸俱陳,十分豐盛。大家都尚未進食,此時早已飢腸轆轆。
過天星樊青松笑向嶽天敏等四人說道:“嶽少俠,他們既然準備了,我們落得受用,來來!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客氣。”
說着就連連讓坐。鷹爪郭樸,不愧是老江湖!坐定之後,從身邊取出一支銀針,小心翼翼的在酒菜中一一試過,看看並無放毒跡象,才笑着道:“我們身入虎穴,不得不處處小心,嶽少俠不要見笑!”
嶽天敏忙道:“郭師傅經驗豐富,在下還要多多討教呢!”
和嶽天敏說話同時,窗外“嘿”的一聲冷笑,清晰傳來!
“是誰?”過天星樊青松倏的站起身來,要待追出!
嶽天敏搖手笑道:“樊師傅,且請坐下,這人已去遠了!其實他來了多時,在下因他並無行動,才讓他偷聽了一陣。”
過天星樊青松,在北五省夙以輕功見稱,才贏得過天星這個雅號。此時聽說人已來了許久,怎麼自己會一點也沒察覺出來,心中還有些不信。但人家是崑崙四老的師弟,而且又是近日在江湖上轟傳一時的人物,只好笑了笑,依舊坐下。
鷹爪郭樸,杯到酒幹,談笑風生的大吃大喝起來。江湖人物,自然不拘俗禮。一陣吃喝之後,鷹爪郭樸正夾了一大塊雞肉,要往口中送去。突然濃眉一縐,急叫了聲:“不好!這酒菜……啊喲!”
他酒菜有毒,連“有毒”兩字還沒出口,一手緊掩着胸腹,臉色驟變,猛的向後倒去!
“啊!不對!”過天星也左手按着小腹,渾身顫抖起來。變起倉猝,嶽天敏一時可真給慌得不知所措。
“快給他們喂烏風散,遲了就來不及啦!”尹稚英忙從懷中掏出藥來,拔開瓶塞。
向鷹爪郭樸仔細一瞧,只見他臉色鐵青,兩眼紅絲滿布,睜得像銅鈴似的。鼻孔、口角、還在流着紫血,看樣子,人已經沒有救啦!
過天星樊青松敢情中毒不深,但也神志昏迷,滿地亂滾!
尹稚英皺着秀眉,一腳踩了他昏穴,讓敏哥哥把烏風散給他灌下。才解開穴道,讓他躺在地上。
萬小琪早已竄出身去,找兩個彪形大漢的晦氣去了。那知把三間房屋找遍,兀自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廚房裡爐火正紅,顯然人走沒多久,她雙腳一頓,追出屋外。門口高掛着幾盞氣死風燈,人站在明處,往暗裡瞧,即使有人躲着,也看不到。何況左邊是一排樹林,黑黝黝的一望無窮!人家是安排好的,人可能早已撤走了。
萬小琪越是找不到人,心頭怒火越是難遏。重重的冷哼一聲。倒提着白玉洞簫,重新回到廚房,掄簫便砸,乒乒乓乓,給他打個稀爛!總算過天星樊青松命大,服下了專解百毒的烏風散,人已醒轉,正在調氣運功。
鳳兒瞧着鷹爪郭樸死相可怖,嚇得緊靠着尹稚英身邊,小臉鐵青。
“五臺山的賊子,都逃走啦,一個也找不到,明天,看我饒過他們纔怪!”
萬小琪氣呼呼的進來,向椅上一坐。
“英妹,這是什麼毒藥,竟有如此厲害?郭師傅不是在酒菜上都試過沒有毒嗎?”
嶽天敏瞧着鷹爪郭樸的屍體,心中甚感不解。
尹稚英答道:“有許多毒藥,自然可以用銀針試得出來,但也有少數試不出來的。照方纔中毒的情形看來,敢情定‘斷腸霜’。這種毒草,生長在雲南深山之中,一到秋天,葉上生出“層白色的粉末,形如秋霜。放在茶飯之中,無色無臭,一經服食,就會斷腸而死,聽說無藥可救。照這樣看來,烏風散倒真是解毒聖藥哩!”
“尹叔叔,火!火!”鳳兒小手連指,大聲叫喊!
廚房燃燒起來了,熊熊火舌,已伸進了左邊那一間。
這是萬小琪的傑作!
她方纔在廚房中一陣亂打,砸爛傢俱,打翻油瓶,正好是起火的好材料,自然慢慢的燃燒起來!
過天星樊青松,經過一陣調息,雖然還沒完全恢復,但已無大礙。眼看同伴慘死,不禁咬牙切齒,熱淚橫流!這時火勢迅速的延燒過來,只一會工夫,已是火舌四竄,火焰逼人。
大家退出屋外,樊青松臨行挾起郭樸屍體,就在坡前挖了個土坑埋了。大家默默的哀悼了一陣,才牽過馬匹,趁着熊熊火光,向羣山層巒中投去!行行重行行,四匹馬在羊腸小徑上首尾相銜。含枚疾走,曲折盤旋,繞過一重山頭。只見前面分出了三條岔道;一條似乎往山下去的,另一條也有往上之勢,他們相度情形,走了中間一條。一盞熱茶的時光過去,途徑越來越陡了。
一會上坡,一會下坡,煞是忙碌!其中除了萬小琪所乘玉獅子,是匹良駒之外,其他三騎,雖然都是長程健馬。但經過這一陣上下翻騰,迂迴奔走,也早已氣喘低嘶,馬身上汗出如沈!大家只得休息了一會,上馬再走。那知行不多遠,前面又出現了兩條岔道,卻是一條往左,一條往右。月色黯淡,層巒迷離,那裡還分辨得出方向,只好胡亂的往右邊這條路上奔去。入山漸深,岔道卻越來越多,好像進入了蛛絲網,曲折迂迴,不勝盤旋。也許這條路,早已走過,但走了一會,可能重來。岔道一多,越走越岔。像這樣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大家已是人困馬乏,前面依然峰巒層層,岔道重重,好像漫無止境。
尹稚英心中不由大爲疑惑,暗想:“五臺山分壇所在,江湖上人,時相往返,路徑不應如此崎嶇,難道我們走岔了路?”
心念一動,就對嶽天敏道:“敏哥哥,你可覺得這條路有點蹊蹺嗎?我們快查看查看,免得再走冤枉路啦!”
一語提醒了過天星樊青松,連忙接口道:“尹少俠說得有理,這路確實有點不對,且讓在下到樹上瞧瞧去!”
他說着,從馬背上微一擰身。嗖!一條黑影,斜飛出去。在附近矮樹上足尖輕點,借勢竄上路邊一株大樹,再一提氣,很快的揉上樹巔。身法輕捷,果然不愧爲過天星這個外號!
他上樹之後,並不見有人跟着上來,心中暗暗高興,我過天星可不是酒囊飯袋,這會也漏一手給你們瞧瞧。縱目四望,但見羣峰起伏,其勢綿綿!只有正西方雲霧繚繞中,似乎矗立着一座高峰,估計上去,約有七八十里路程,該是這許多峰巒中的主峰。正在沉思之際,忽聽自己頭上,居然有人在說話?
“敏哥哥,你瞧!對面山坡上,白煙嫋嫋,敢情有人家居住了我們何不前去問問路再走。”
銀鈴般聲音,從上面清晰傳來!
“咦!我們跑了這許多時光,還在這裡?琪妹,你不瞧瞧清楚,對面山坡,不就是我們打尖的地方嗎?那冒出來的白煙,是餘燼未盡呢!”
“什麼!我們白跑了半夜?”
“不錯!我想起那接待的人曾說過再往前去,是有名的百折坡,夜行不便……”
過星天樊青松聞聲擡頭,往上一瞧。只見離自己頭上兩丈來高的細枝上,並肩站着兩人,正在指指點點的說着話。一個青衫飄忽,一個白衣翩翩,那不是嶽少俠和萬少俠嗎?他們什麼時候上來的?光憑在細枝上,居然穩如泰山的站着兩個大人。這份輕巧,在當今武林上老一輩中間,也找不出幾個來。自己和人家一比,真是螢火比上了月亮,差得太遠。趕緊一聲不響的緣着樹幹,悄悄下去。
落地之後,只聽鳳兒笑着問道:“樊叔叔下來啦!上面好玩不好玩?”
樊青松臉上一熱,卻向尹稚英道:“不出尹少俠所料,咱們果然跑不少冤枉路……”
微風颯然,跟前白影一閃:“英妹,你說多氣人,我們跑了半夜,還是在那火燒的對面!”
萬小琪回到馬上,氣鼓鼓的說着。啊!她們兩個還是女的,難怪總有點女娘腔。唉!女娘們都有這高的武功!過天星樊青松低頭沉思,漸生自卑。
“樊師傅可有高見?”樊青松聞言,趕緊回過頭去。
嶽天敏不知何時也下來了,這時安詳的坐在馬上,滿臉含笑,望着自己。
“哦!哦!兄弟適才瞧見正西好像有一座高峰,也許是玄陰教分壇所在。這裡歧路重複,咱們不認識路徑,越走越岔,目前自是不宜再循山路走了。只要認定方向,橫越山嶺,才能走出百折坡去,嶽少俠以爲如何?”
嶽天敏笑道:“樊師傅閱歷豐富,我們就這麼辦罷!”這幾句話,在這時的樊青松聽來,真是十分舒服。
大家既然決定不循山道行走,就得橫越巉巖峭壁,翻山過去。那麼除了萬小琪所乘的玉獅子,其他三匹雖是長程健馬,也無法勝任。只好放了馬匹,大家把隨身包褢一齊放在玉獅子背上,由萬小琪帶着鳳兒,跟在衆人身後押隊。
嶽天敏、尹稚英和過天星樊青松三人,看準方向,就各展輕功,向層巒深處撲去。晃眼之間,飛出老遠!過天星樊青松跟在嶽尹兩人身後,但見人家長衫飄飄,一個起落,就是八九丈之遙。在那些斷澗絕壑,懸崖峭壁上,輕輕一掠,便已過去。宛似劃空雙箭,眨眼即逝!圭在這種叢崗起伏,山勢險陡的亂山叢中,全得仗步眼靈活,登高躍遠,全神貫注在腳尖之上。
過天星那跟得上嶽尹兩人,把輕功提蹤術,拼命施爲,連蹤帶躍的急趕,仍舊落後甚遠。這還是嶽天敏尹稚英惦着他輕功較差,不好過份施展,隨時停身等候。就是這樣,也已把過天星累得混身熱汗,氣喘吁吁。
萬小琪卻從容控繮,不徐不疾的綴在過天星身後。這樣走了半個多時辰,計算起來,差不多翻了七八個山頭。不料入山越深,越是無路可循,大家在一個山崗上休息了一陣。眼看夜色朦朧,羣峰上面,慢慢地都掩上了一片雲氣。煙景迷離,逐漸連遠處都察看不清了。看情形,只好等待天亮之後,再找出路。大家方想找個避風所在,憩上一晚。
忽聽嶽天敏“咦”了一聲,站起身來,向一處山坳中直瞧!
萬小琪早己一個虎跳,躍近身去,依着敏哥哥問道:“你瞧到了什麼?”
嶽天敏還在凝目直視,聞言用手向山坳中指了指,悄聲說道:“這山坳下面,方纔似乎隱隱露出一點燈光,說不定是座廟宇,或是山中的獵戶人家,我們正好去借宿一宵。”
萬小琪順着他手指瞧去,但見黑黝黝,霧沉沉一片,那裡看得清什麼影子,連鬼火都沒有一點。但她早聽英妹妹說過,敏哥哥自從服了小半葫蘆天府玄真,目能夜視,自然十分信服。
當下玉手向尹稚英一招,喜道:“英妹,敏哥哥說,那山坳裡有人家呢!我們快去!”
她隨手把繮繩向玉獅子頸下一圈,讓它跟在自己身後。一手拉着鳳兒,就要下去。
過天星樊青松,聽清他們的對話,心中暗暗嘀咕。“這荒山深夜,雲霧隱隱的山坳裡,即使發現一點燈光,也許是什麼毒蛇猛獸的眼睛,這三個青年人,卻要把它當作廟宇人家,前去投宿,深更半夜,以身犯險。好罷!自己既然和他們做了一起,說什麼也得跟着走一趟。”
他這一陣休息下來,恢復了不少疲勞。勉強站起身來,緊了緊衣靠,隨着四人,往山下奔去!
山坳是在兩山的夾縫中間,地勢極爲幽僻。大家下了山坡,發現左側樹林之外,依稀似有一條平坦山徑,迤邐而來,直通山坳。兩邊各有一排翠柏蒼松。看上去全是數百年的古樹。山徑上蓬蒿遍地,蔓草及膝。想來以前原是平坦的道路,已有多年沒人走動了。草叢中狐鼠齊竄,灌木上宿鳥驚撲,景物荒涼,使人有提心吊膽之感。尤其是夜梟的啼聲,淒厲得猶如鬼號,陰氣森森,毛骨悚然!
大家順着荒徑,約摸走了半里路光景,山岰盡頭,在濛濛夜色中,果然發現了一座廟宇。星月依稀,已可覷見這座廟宇,牆壁多半倒坍。但形勢還是十分高大莊嚴,當年一定是香火繁盛的古剎叢林。大家逐漸走近,只見兩扇高大山門,也被風雨剝蝕得殘破不全。越過一座石刻影壁,跨進山門,大殿前面,也是荒草悽迷,廡廊倒坍。連佛像都已斷頭缺臂,歪歪倒倒的無復寶相莊嚴!這是一座廢廟!四面陰森森,黑沉沉,那有半點燈光?
嶽天敏心中奇怪,方纔明明看到有一點燈光,從山雲中透出,那會眼花?上了大殿,再往後看,也是一片漆黑。當下更不遲疑,直往裡面走去!穿過兩進殿宇,才見左廊廂房內,從破窗上透出一點極爲輕微昏沉的光焰。
尹稚英瞧到這般情形,早已一閃身拉着嶽天敏衣袖,悄聲的道:“敏哥哥,這破廟透着古怪,莫要着了人家道兒!”
嶽天敏微微點頭,囑咐尹稚英帶着鳳兒,和過天星樊青松守在外面,作爲後援。回頭向萬小琪:“琪妹,你且隨我到裡邊瞧瞧去!”
萬小琪見敏哥哥要自己和他同往,心頭一喜,輕輕的應了一聲,跟着就走。穿過配殿,進入左廊,這裡面以前敢情是僧房。斷椽殘壁,東一堆碎瓦,西一堆磚石,高低不平。燈光是從中間一間透出來的。兩人腳尖輕點,輕飄飄的掩近門口,裡面一點聲息也沒有,好像並無生人!
嶽天敏藝高膽大,一手挽着琪妹妹纖手,從容往裡間走去。這間廂房,頗爲寬敞,四周黑洞洞的,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黴腐之氣,中人慾嘔。
正中間停放着兩具棺材!左邊一口是黑漆的,右邊一具,卻是白木棺材。棺材後面的地上,放着一盞油燈,燈焰如豆,綠陰陰,昏沉沉的,平添了不少鬼氣!
一陣陣的山風,吹入窗櫺,破紙窗發出窸窸窣窣的碎響!
棺材後面的燈焰,本來就是倏明倏暗,搖晃不停,這時那碧焰,吹得一會縮小,一會伸長,越顯得袼外陰森可怕,鬼影幢幢!
萬小琪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身臨斯境,女孩兒終究是女孩兒。不由得她不毛髮直豎,花容失色。緊依在敏哥哥身旁,怯生生地壯不起膽來!
嶽天敏何嘗經過這種場合,心中也未免忐忑。一手緊握着琪妹妹微微沁出汗來的纖掌,口中說道:“琪妹,這不過兩口棺材罷了,有什可怕?”
他“怕”字才說出口,驀聽棺材“卡嚓”響了一聲!
嶽天敏陡然一驚,不自主的向後倒退了兩步。
萬小琪差點嚇得叫出聲來,拼命的抱着敏哥哥!
“琪妹別怕!”嶽天敏壯着膽子,仔細向兩口棺材看了看,可並沒什麼異樣。
正想退出身去,突然想起這座破廟,看來已是多年沒有人跡,那麼棺材面前的油燈,爲何還會點着呢?如果有人來經常加油,又怎會一個人影都不見?他心念一動,就拉着萬小琪,繞過棺材,向上首走去。果然燈盞裡的燈油,還是滿滿的,顯見有人新添過油。難道是五臺山的人,故意把自己引來?只有兩口棺材,又有什麼好故弄玄虛的?也許是山上獵戶,經常來給他去世父母的材頭燈裡添油,這也是人情之常。他想到這裡,不禁暗笑自己太以疑神疑鬼了。轉身一瞧,上首一張供桌上,還放着一付燭臺和兩個神位。
眠簾所觸,“咦!”那木主竟地分着一黑一白!黑的一塊,是黑底白字,白的一塊,是白底黑字。
那有死了人棺材木主,都分出黑白來的?而且看上去寫着的字,也不像是亡人姓名。
心中一陣好奇,仔細一瞧,兩塊木主,同樣寫着六個大字:‘陰山雙屍在此’這樣奇怪的木主,真是第一次看到!敢情棺材中人就叫‘陰山雙屍’?本來人死了就變成屍,兩個死人,叫做雙屍,一點也不錯!陰山?
他們是陰山人氏?嶽天敏握着琪妹妹纖手,邊想邊走,剛垮了兩步。突然身後一陣“格格”“卡嚓”!暴響過後,接着“吱”“吱”兩聲尖叫。陰風慘慘,直聽得人毛髮直豎!變生俄頃,嶽天敏霍地回身,只見兩口棺木上,棺蓋業已掀開,落在一旁。棺中兩具死屍,也早已直挺挺的坐了起來,四隻綠慘慘旳眠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任你嶽天敏藝高膽大,不信鬼神,可是身歷其境,親眼目睹這種驚心動魄的怪事,也不由你不倒抽一口涼氣,向後連退了兩步。
回身護在萬小琪身前,靜以觀變。
“吱”!“吱”!又是兩聲鬼叫,兩個殭屍一陣風似的蹦出棺材。身法之快,連嶽天敏也沒看得清楚。一個臉色黝黑,穿着一身黑衣,頸上掛着一串黑色冥鏹。一個是一張灰白的死人臉,渾身白衣,頸上掛着一串銀色冥鏹。站在那裡,紋風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