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劇烈的疼痛過後,葉子感到自己突然全身一輕。再一睜眼,她就看到了之前的咖啡廳,而她的屍體正在腳邊由醫務人員搬運着。

劉宇已經被鬼魂保鏢附身,主動表明了自己現在的狀態並跟着其他人走了。

葉子不禁擔心自己死了以後要怎麼辦,別人辨認不出鬼魂啊。

然而這時,她發現那個被來自異世的鬼魂附身的人來到了附近。

太迅速了,不是麼?

葉子忽然很想苦笑。

她很想笑自己居然如此愚蠢,答案都說出來了卻被自己忽略了。

按照鬼魂所說,她穿越到別的世界必定會死,到時候先不說她不在《第一誡》的世界,不能變成鬼魂。光是那特性會不會還留在她身上就已經夠值得深思了。

這一點其實驗證起來很簡單啊……

只要讓葉子死一次就好。

這個僅有一次的珍貴機會,他們又怎麼會……用來冒險呢?

自己還是太嫩了。

葉子死的着實有些不甘心,這恐怕是她還以鬼魂狀態存在的原因吧。

這個人也許是個計劃通,可惜現在,他因爲活人的身體的束縛,已經看不到身爲鬼魂的葉子了。

她嘲諷地在異界鬼魂附身的高層面前笑了笑,然後轉身瀟灑地離開。對於已經被附身的人,她連附身到這個人身上來報復鬼魂都辦不到。

而這個顛覆了葉子一切想法的地方,葉子一刻也不想多待。

然而,不過半天,葉子就已經被抓住了。

“你在裡面還舒服嗎?”一個看起來極爲精明狡黠,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對着一個立着的人身大小的儀器自言自語着。

裡面看似什麼都沒有,只有裝模作樣啓動的束縛人體手、腳、頭部的枷鎖,可男人卻能聽到其中傳出的回答——一種機械的,毫無起伏的,極爲標準的英文回答,這種聲音人們通常可以通過自動閱讀軟件聽到,是電腦合成的聲音。

“你如果也能進來,我會很開心。”

“噢!你這是某種暗示嗎?sex方面的?”中年男人臉皮也到中年了。

“……什麼時候居然有能夠和鬼魂通話的東西了?”儀器內的葉子無奈地問。她原以爲自己成爲鬼魂就沒什麼價值,也不會再受到任何束縛了。可這些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高層居然派鬼魂軍把她抓了回來。

而這個詭異的儀器明明和其他關押鬼魂並催眠的器具構造差不多,卻能翻譯鬼魂的話語,着實讓她很吃了一驚。除了多了一個揚聲器,這個儀器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葉子通過自己的僅剩的一隻眼睛和耳朵,再用那和生前一樣強大的大腦分析出了這個結果。

這一點足以說明那種特性還沒離開她的鬼魂,這也是這些人抓她的原因。

“和你一樣,通過一箇中間人翻譯,別這麼驚訝,你的獨特性還沒有消失。爲我們翻譯的不是人類,而是一個鬼魂。聽說你還見過他,我可以讓你們兩個見見。”

語畢,中年男人對着空氣大喊了一聲什麼。

隔着儀器葉子聽的不是很清楚,但通過脣語分析,葉子知道對方是說了一個單詞:“azrael”

死神?

葉子對這種神棍向展開有些無語。

她纔不相信這個鬼魂肆虐的世界會有什麼死神。

話音剛落,葉子就看到室內憑空出現了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鬼魂。

那個鬼魂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襯衫,一條和周圍的陰暗環境融爲一體的黑色褲子,右手隨性地收在褲子口袋裡,左手則直直地指着這邊。

葉子看到鬼魂的脣一開一合,聽到對方用某種讓她有些即視感的聲音說着:“我想看看她現在的樣子。”

這樣啊……葉子恍然大悟。

可同時她又聽到自己這邊的揚聲器再次發出了聲音,向這裡唯一一個普通人傳達了“azrael”的意思。原來這個鬼魂的聲音,活人也是聽不到的,與其說死神在翻譯一切,還不如說這個鬼魂在利用揚聲器傳達自己想要說出的話。

可鬼魂,真的能辦到這樣的事嗎?

葉子忽然記起來了:這個鬼魂她見過的。

就在當初她待了幾年的精神病院裡,這個鬼魂跟着一個年輕醫生出現在她面前,告訴了她一些事,還幫助了她,改變了她的人生。這正是她一直想要道謝的鬼魂——那個記不起容貌的鬼魂。

不容她思考,葉子面前的儀器打開了,她全身暴露在空氣中,早已因爲死亡而不再變化的鮮血像是經過空氣的刺激又流動了起來,可葉子很清楚這只是她活人般的錯覺。

當然,葉子那整過的容貌也一覽無餘,只是現在,這張臉不再美麗,而是帶着猙獰的血洞和表情。

“果然啊……現在纔是‘葉子’,難怪之前只是看着像。”死神走近像是研究什麼生物一樣仔細地端詳着,自言自語着。他還好奇地將手伸進葉子眼部的那個空洞裡,發現能伸進去,且葉子毫無反應後很是吃了一驚,但接下來他接下來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徒留葉子眼睜睜地看着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句醞釀了這麼幾年的“謝謝”不知怎的,她就是說不出口。

她已經無法辨清,所有這些人和鬼魂,在所有這些事裡面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這個鬼魂,真的是幫她嗎?他現在,又是想幹什麼?

她真的該說“謝謝”?

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對錯了,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可死神卻什麼也沒解釋,只是對她說了一句話:“還記得我上次告訴你的艾莉絲吧,不要忘記了。”

這句話和她那沒能說出口的“謝謝”一樣被她銘記在心。

下一秒,葉子就感覺到束縛自己的儀器自動鬆開了,本應該封閉良好的門也突然自動開了。

她奮力逃出,在踏出這扇門的時候聽到了死神最後的建議:“你也可以辦到。”

說話總喜歡說一半的傢伙!葉子不悅地想,同時在中年男人打算衝出門外呼救時,用意念關閉了那扇門。

這如同那天生高超的計算能力一樣,都像是葉子的本能。

只要經過死神的提點,知道自己能夠做到這種事,她就能將自己電腦般的思維侵入到這座專門關押鬼魂的監獄的安防系統中。一切網絡,一切電磁波在她腦中好像都成爲了具體的,隨時可以輕易地掌控的東西。

那一系列的防護程序在她的萬能的大腦,不,應該說那萬能的特性面前變得不堪一擊。不到一秒,她就徹底地佔領了一切。

遠比死神做的開門和放走她要高端得多。

也許這真的原本是自己的能力。葉子只能得出這個詭異的結論,同時思考着自己該逃往何方。

她發現自己身爲一個鬼魂已經無路可逃。

這個世界的鬼魂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分佈範圍已經很廣了,再加上他們大部分都認識葉子,搜尋起來不要太簡單。而這恰恰是她給鬼魂建立的牢籠,現在又用到的她的身上,着實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葉子唯一的辦法就是附身於他人的身上,隱秘地過完自己的一生。可憎惡附身這種行爲的葉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麼做的。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葉子不禁反問自己。

爲什麼就不能多一點信任呢?爲什麼人就不能做正確的事呢?

事實上,人會變鬼魂並不是一件壞事。

那些死後眷念生前的人和物的人能夠在那些人和物面前顯現出來,完全可以讓他們在死後完成自己的心願。見一見自己生前來不及見到的孫兒,最後一次在自己生前的家裡待一待,留下點回憶,然後就滿足了,有一些鬼魂就是這樣消失的。

曾經在葉子家附近的那棟鬧鬼的屋子並不是由葉子抓走了鬼魂,而是在一家人經過那裡之後,鬼魂就消失了,後來她查到那家人中有住在那裡的老人鬼魂的兒子和孫兒。那個老人鬼魂一直在那個家裡守着,等着自己家人的到來,哪怕只是經過這個老宅時的一瞥。

這無疑像是上蒼的饋贈。

可人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喜歡做錯事。

有很多鬼魂不珍惜這樣的饋贈,他們沒有趁着饋贈期來完成自己的執念,反而因爲寂寞,因爲自己的虛無,因爲無法接受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而附身到活人的身上。

所以他們遭到了懲罰,他們不再與這個世界的痛苦隔絕,他們能通過那具身體感覺到世間的一切痛苦,甚至會因此在此死亡。

活人也是這樣。

有那麼多爲了國家,爲了人民,爲了世界連死後都不安息的軍人保護着,可世人還不知足,還不配合。那些政要們甚至想要利用這些無私偉大的鬼魂來發動戰爭,謀取利益。

就連葉子也成了其中的犧牲品。

一切很好理解不是麼?

中方不放心葉子和美國合作,而異世鬼魂附身的那個男人也擔心葉子萬一一穿越就玩完了得不償失,那個男人的立場也不堅定,他無所謂合作的是美國還是中國,只要他的最終目的能達到就好了。說到底雙方都是爲了自己,所以兩方配合着想先讓葉子死一次。

他們也不用擔心葉子會報復,因爲他們的鬼魂軍隊已經足夠壯大。

即使葉子拉來恐怖片中的恐怖生物他們也不害怕。這段時間他們挑給葉子看的恐怖片都是危險性極小的。葉子很恨自己居然單純地將這視爲對方擔心世界收到波及,實際上這根本是在防備葉子這個不定時炸彈。

順利的話,他們可以催眠葉子的鬼魂讓她幫忙辦事,如果死神最後沒幫忙,葉子就是這個下場。

而如果如他們料想那般,葉子的特性因死亡而轉移了,他們也只需要去找下一個胎兒宿主就好,只需要監控好那段一天所有的胎兒,日後將宿主洗腦成工具完全不是問題,這樣反而比讓葉子這個思想健全,具有不確定性的人要可靠得多。

整理到最後,葉子發現自己居然只剩下穿越到異世這一條路了。

這個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居然已經容不下她了,偏偏這容不下她的格局還是她一手創造的。

她想利用自己最新的由死神提點而得來的能力大鬧一場,可一想又覺得沒意思。

真的,沒意思……

她已經死了,已經不屬於這個本該屬於活人的世界了,也成爲了她最恨的bug的一員。繼續搞破壞,擴*ug對她來說有什麼意義呢?

葉子總是無法忘記那些至死都被持續性利用的鬼魂軍們,還有那些志願被附身的人們,她看着他們中的每一個陷入鬼魂的體內,看着他們痛苦地和鬼魂融爲一體,而她隨時冷冰冰地向其他人彙報附身情況,讓他們能將鬼魂的附身行爲研究得更爲透徹。

她無法忘記這兩種人,她很羨慕、很敬佩這兩種人,所以想要成爲這兩種人,所以她終而答應犧牲自己。可她終究無法成爲這兩種人,她無法像他們一樣明知被利用,明知被背叛卻還能……那麼無畏地繼續爲這羣做錯事的人賣命。

這個世界總有人在做錯事,也總有一些人在做令人感動的對的事。

比起懲罰前者來,她更不希望辜負後者。

如果要爲她後來的行爲找個理由的話,那她爲這個世界做的一切都只爲後者。

可也僅此一次。僅此一次,她決定妥協,僅此一次,她決定爲了那後者付出最大的努力,並忘記過去的一切。

僅此一次,她是如此無私。

可這僅此一次後,她將徹底拋棄無私、正確、善良這種概念。

她將無視對錯,無視善惡,無視一切,只爲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