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聖誕節那幾天,突然就下起雨來,雖說在西西里島極少能有看到雪的機會,但見晶瑩雨滴落滿斯佩多的莊園,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自衛團成員們並未被天氣影響,分工明確,有的負責留下打掃整理,有的則出門採購聖誕必需物品,一時間熱鬧起來,四處都充滿了專屬節日的喜慶氣氛。
司隱捧一杯熱茶立於窗前,看Giotto撐傘站在庭院裡,意氣風發地笑着:“記得帶棵聖誕樹回來!餘下的錢可以給你們家人買些禮物,不過千萬別衝動惹事呀!”說完歪頭想了一想,又回過身來看向她,“司隱,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
她原本準備給出否定答案,但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淡聲回答:“有合適的髮卡麼?我劉海長長了,垂下來很礙事。”
“沒問題!要買最漂亮的那種!”
“……你知道那需要多少錢麼。”
“你難得開一次口,多少錢也買!”
“……”這人犯起二來還真是攔也攔不住。
不過,看着那明亮得不染塵埃的笑容,倒讓這寒冷冬季也添了暖意。
她正很有興致地想調侃他兩句,卻忽聽遠處傳來某位少年熟悉的呼喚聲:“司隱姐,我帶了新烤的麪包和自制果醬,你要不要嚐嚐!”
是藍寶。
藍寶其實也剛滿十六歲,說不好和她誰更年長一些,可他就是樂意稱她爲姐姐,和她也格外親近,而她亦不曾有意拒絕過,就這麼奇蹟般地遷就着。
六道骸他們不在身邊,淺井瀟和櫻庭暮也沒有在這裡,她唯一能體會到的與那個世界似曾相識的聯繫,就來自於面前這個男孩。
是她所不能拋棄的、習慣性開啓的保護欲。
“好啊,不過你先解釋一下,爲什麼突然跑到斯佩多莊園來了?”
藍寶裹緊大衣,縱身一躍直接從窗戶裡跳進來,笑眯眯把提袋交給她,時常閉着的右眼也睜開來,一雙祖母綠的眸子閃閃發亮:“本大爺和父親說,是去埃琳娜小姐那裡作客,她肯定會幫忙圓謊的,不用擔心。”
司隱很自然揉了揉他的頭髮,又用乾淨毛巾幫他把水跡擦乾:“所以今天要在這裡留宿了?”
“怎麼,不歡迎本大爺啊?”
“這麼任性,Giotto肯定會碎碎念你。”
“沒關係,繞着他走不就行了。”
話音未落,Giotto的大手就從背後伸過來,熟絡地摟住了他的脖子:“不行哦藍寶,我已經聽到了。”
“……不要妄圖干擾本大爺的決定,本大爺就要住在這,晚上還要聽司隱姐講故事!”
司隱鎮定地回答他:“我並不會講故事。”
“那就說說你以前經歷過的事兒啊,本大爺都愛聽。”
這話怎麼琢磨怎麼彆扭,Giotto揚眉,不輕不重在他腦袋上拍了一把:“莫非是我的錯覺麼?你好像在刻意討女孩子歡心呢,藍寶!”
“雖說面對心儀的女孩子應該主動出擊,但本大爺是個紳士,絕對會耐心等待司隱姐答覆的——你搗什麼亂?”
“……我只是覺得你在胡言亂語……”
“本大爺是認真的!”
司隱用完好的左手分別推開兩個人,覺得這種談話還真是懸疑莫名:“能不能正經點?有這時間還不如去幫納克爾做飯!”
“算了吧,納克爾把我都趕出來了,說不要影響他發揮廚藝。”G叼着根菸,插着口袋推門走進來,滿臉的難以置信,“你說他一大男人怎麼會熱衷於下廚呢?拳擊手和神父的職業好像都不太容易留下這後遺症啊!”
Giotto好脾氣地笑着解釋:“畢竟神父也要養活自己,所以G啊,趁早給納克爾找個賢惠女朋友吧。”
“我覺得小丫頭就挺合適,納克爾剛纔還說要熬鍋骨頭湯給她恢復傷口呢。”
藍寶登時高聲反駁:“司隱姐又沒骨折熬什麼骨頭湯,叫他別以公謀私!”
“小鬼就是囉嗦,就不能照顧一下單身年長的同伴嗎?”
“你們幾個全單身呢,而且像G先生你這樣的估計一輩子也娶不着合適媳婦,莫非本大爺要等到八十歲?”
G氣得差點把菸頭按在他臉上:“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老子了?!”
“GGGG……別生氣嘛~~”和事佬Giotto同學忙不迭打圓場,笑得陽光燦爛萬里無雲,“吶,藍寶還是個孩子,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結果藍寶還在繼續唯恐天下不亂地瞎點鴛鴦譜:“另外,Giotto大哥和埃琳娜小姐也不錯啊,都那麼好性子,將來成家也不會吵架的吧?”
“……”
司隱嘆息,很認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忘了你現在處於誰的地盤上,要謹慎。”
果然,像是爲了印證她的看法,不遠處毫無徵兆傳來了斯佩多陰森森的聲音。
“再廢話就把你請出莊園,藍寶少爺。”
這位精明果斷的伯爵大人唯獨有個弱點即埃琳娜小姐,誰敢覬覦他心目中的女神,他必定分分鐘化身無腦懷春少年,輕易招惹不得。
——————————————————
那一晚,藍寶始終忙着佈置聖誕樹,G和納克爾聚在一處海闊天空地聊天,斯佩多手捧咖啡慢悠悠翻着一本書,而司隱坐在靠近壁爐的地方,心安理得看Giotto給自己削蘋果。
窗外雨已停,庭院水泊映着月光如同,美不勝收。
一時間空氣都彷彿流動着溫暖靜謐的氣息,幾乎讓人不受控制地沉醉其中,只想就此卸下一切僞裝和戒備,踏踏實實等待着即將到來的節日。
司隱從未意識到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產生這樣荒唐的想法,覺得如是清閒安逸,也是幸事。
或許每個人心中都燃着一簇燭光,那是被隱藏在冷硬麪具下卑微的願望,只在最合適的時機出現,悄無聲息浸潤靈魂。
……然而,願望終究是願望,難免被殘酷的現實無情打破,最後化作寒夜裡沒落的塵埃。
這個時代,本就容不下絲毫天真。
當燈火俱滅,紛雜的腳步聲由遠至近,驟然響起的槍聲撕裂夜幕,所有人都從睡夢中驚醒,陷入了短暫的茫然。
似乎是,有哪方勢力向莊園發動了攻擊。
司隱睡眠極輕,什麼動靜都逃不過她在夢中也緊繃的神經,所以她第一時間就掀開被子坐起身來,登時抄起了牀頭的櫻吹雪,扯過外套朝門外奔去。
納克爾就站在外面,還保持着破門而入的準備姿態,見她出來略一怔忡,隨即便恢復了焦急神情:“趕緊去後院地道吧司隱,這下可是究極地有麻煩了!”
“難道有人找到這了?”效率簡直太快。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是西西里有‘沙漠狼’之稱的巡警部隊!大門已經快被破開了,憑我們的裝備根本頂不住!”
司隱猛地一拳砸在牆上,眼神卻是出乎意料地冷靜:“若真是那樣,逃都不一定逃得出去。”
“那也究極地不能坐以待斃啊!”
“當然不能,但除了隨機應變,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應對方法了。”
對方人數衆多,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且不由分說直接作出殲滅姿態,在此種情況下,想一舉得勝簡直無異於天方夜譚。
只能盡力保全。
兩個人一前一後迅速下樓,恰好看到站在庭院內側的斯佩多,後者聽到聲音轉過頭來,如夜深藍的眼睛在黯淡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攝人,他沒有慌張也沒有憤怒,只勾脣一笑,竟好像受攻擊的不是自家莊園一般。
“戴蒙,這事可沒在你預料之內吧?”
“Nfufufu~~你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呢?”他低聲笑了起來,“無非是比預想中提前不少而已,不過沒關係,只要能爭取時間別讓他們衝進地道,大家就是安全的。”
司隱道:“你伯爵的身份保不住了。”
“嗯~原本也沒指望能保住,這種累贅的名號留着有什麼用?”
儘管他擁有着優雅的氣質和完美的教養,只可惜,天生就不適合做一個貴族。
惟願將生命全部的熱量,獻給所堅持的自由和信仰。
這是覺悟,從一而終。
“真是極爲瀟灑的口號呢,埃琳娜小姐知道也會爲你驕傲的。”司隱略一點頭,徑直繞過他朝前院走去,“那麼其他人就拜託你了戴蒙,給你十分鐘,帶全體成員撤退完畢。”
“我可不認爲你只剩下一隻手能用,卻還能拔刀啊。”
“那是你見識短淺。”
斯佩多好整以暇地提醒:“對方每個人都有槍。”
就算那把刀再怎麼強悍,面對子彈的密集掃射,恐怕也不可能滴水不漏吧?
“這道理我明白,所以我也沒打算硬碰硬。”司隱無奈瞥他一眼,“趕緊去吧,在沒完成你們的理想之前,最好一個都別死。”
同樣的,她也不相信自己會這麼輕易的死去。
互相客套的話也不必多說了,事實上彭格列家族的榮耀於她而言並不重要,她這一刻所要做的,只是要保證那些所謂的同伴,能夠活下去而已。
她的原則,有時真是講不清楚。
斯佩多注視着少女的身影飛快消失在視線內,反手牢牢拽住了想要阻止的納克爾的胳膊。
“喂!戴蒙!她這可是會送命的!”
“但按照司隱那性子,你追過去也會被拒絕同行的吧?”他低聲嘆息,“相比之下,我們更應該想想要如何勸Giotto——剛纔聽人說,他還在思考着和平談判的可能性呢。”
聖母和鬼畜間的距離相差十萬八千里,但他們偏偏有一點共同之處,那便是永遠沉浸在自己的處事思維中,不肯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