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終於壓制住南汜藥性之後, 雲歸隨司隱回到了1527,身體嚴重透支的他當然是不能去上課了,於是天天被半強迫半哄勸地躺在牀上休養, 恍然又回到了原先經她照顧的時候。
禁藥會產生減壽的副作用, 大概是察覺到生命流逝的聲音吧,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患得患失, 且對司隱無比依賴, 幾乎到了半晌看不見她就緊張不安的程度。
這可不是個好預兆啊,莫非每時每刻都將其視爲最後別離的可能性麼?他望着窗外夜色,略有些自嘲地想着。
那個丫頭不曉得又跑到哪裡去了, 總是這樣習慣獨來獨往,無論做什麼事都不和他商量。她一定不知道, 在自己所執意要替他打理好一切時, 他也渴望着能給予她值得信賴的安全感。
就像……Giotto那樣。
儘管他代替不了Giotto的位置。
她曾說過, 不敢奢求會像記住Giotto那樣再喜歡一個人,就算真的會出現, 或許也不得不依從命運,未必可以如願。
他聽懂了她話中深意,不管將來是誰以愛的名義陪在她身邊,橫豎那個人不會是自己了。
早就該意識到不是麼?的確,現在還能自私獨佔她的溫暖, 已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恩賜了。
外面忽而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響, 房門打開, 晚風送進些許涼意。
司隱將外套掛在衣架上, 隨手取下了腦後髮卡, 長髮頓時如流雲般散落,垂在臉側, 令她更多了幾分清冷沉鬱的氣息。
“怎麼了?”雲歸覺得有點反常,很快便給出了最有可能的猜測,“理事長又找你了?”
“的確,但那不是什麼大事。”
黑主灰閻原本是叫她過去,意圖緩解尷尬關係進行友好談話的,但被她用“不要再多管閒事”爲主題拒絕了,誰知前者又告知她錐生零也面臨了由LevelD轉爲LevelE的困境,請求借用一點她的血——因爲錐生零堅持不肯接收玖蘭樞的純種之血。
結果她尚未同意,就被突然到來的玖蘭樞攔住了,後者直言錐生零已脫離危險,血薔薇之槍也被激發出了原有形態。
自然,不是玖蘭樞親自完成的。
“錐生一縷回來黑主學園了,他救了錐生零。”
雲歸奇道:“他不是人類麼?我還以爲他投靠了南汜。”
“他之前喝了緋櫻閒的血,擁有了緋櫻閒的部分力量,所以能對錐生有幫助。”司隱坐在牀邊,語氣平靜地解釋着,“據玖蘭樞所言,錐生一縷投靠南汜是假,想暗殺玖蘭李土是真——可惜失敗了。”
想延續緋櫻閒的意志,爲所愛之人達成臨終的願望,那大約是令錐生一縷不計後果行動的信念源泉。
“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司隱嘆息:“死了。”
本就被玖蘭李土擊成重傷,趕到錐生零身邊已然難以支撐了,在生命的最終時刻,他選擇獻出鮮血,與自己的哥哥合二爲一。
雙生子原本就是一體的,兄弟間血脈相連的維繫,讓他們拋開曾經所有的怨恨,共同爲重要的事物戰鬥下去。
如果可以,但願永遠不必再失去。
雲歸輕聲道:“我能理解錐生一縷。”
他也曾懷着同樣的心思,盼望能被哥哥所接納,也想過若是自己和哥哥不需要從降生那日起就分開成二者就好了,那樣斷不致像如今一樣看不到絲毫光亮。
事實上,他比錐生一縷更加絕望,因爲南汜不是錐生零,並沒有藏於心底的那點溫情。
“錐生零間接得到了緋櫻閒的能力,憑藉他吸血鬼獵人的身份,很有可能殺掉玖蘭李土。”司隱如是道,“玖蘭樞要去找元老院的一條麻遠,黑主灰閻負責對付獵人會長,他希望我們能留在學園內等待淺見南汜。”
“就算他不刻意託付,我也會這麼做的。”
司隱微笑:“我曉得。”
無論結局是好是壞,都該親自揭開謎底方可感到釋然。
“其實司隱,你原本不必堅持參與的。”尤其是在這最終時刻,風險係數已然遠遠超出了預期範圍。
“我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所以……”她不禁莞爾,“有試圖勸我的時間,不如考慮怎樣對付南汜——錐生一縷說過,他手裡可是有數百強化LevelE部隊,有恃無恐。”
“相信我,我會比他強的。”
“嗯?”
雲歸眸中光芒堅決:“因爲我比他更懂得拼命。”
司隱抿脣不語,半晌,默然替他拉好了被角。
“算了,那種事等你康復了再說。”
“那現在呢?”
“啊?”
他迎着她疑惑的眼神,突然眯起眼睛溫柔笑了:“自從我搬來住在你這裡,你就一直打地鋪,我又不是豺狼猛獸,就這麼叫你害怕嗎?”
“……我都允許豺狼猛獸睡我牀上了,還談什麼害不害怕。”
“就是啊,那今晚和我一起吧。”他笑意更深,往旁邊挪了挪示意她坐下,“權當是陪我。”
司隱不着痕跡瞥他一眼:“你在打什麼主意?”
“我這個狀態還能打什麼主意?放心吧,我肯定控制住自己,不會咬你的。”
她原本還想調侃他兩句,結果聽到最後一句頓時就心軟了,站在原地無言良久,終是輕聲嘆了口氣。
“下不爲例。”
雲歸溫順地點點頭:“都聽你的。”
不知怎的,他反常的舉動讓司隱莫名感到異樣,她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和衣在他身邊躺好。
“這樣才乖。”他像只迷路後找到歸屬的小動物,展開雙臂緊抱住她,柔軟的黑髮垂落在她胸口,“小時候母親也經常抱着我入睡,南汜由此還嫉妒過,但他那性子你也見到了,寧可記恨着也絕對不說。”
司隱失笑:“被你當成母親可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你當然是不同的。”
“……”
“你是我喜歡的人啊。”他闔上眼睛,語調安靜低緩,“以前我總覺得命運對自己不公平,可現在想想,能遇見你已經是最大的運氣了。”
彷彿付出了所有幸運的代價,得以換來一朝相逢,留她駐足回眸笑顏如花。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坦白感情,沒有冗長繁瑣的言辭修飾,寥寥幾句,勾勒出最真誠坦率的心意。
歉意一點一滴從心底生根蔓延,直至一發不可收拾。司隱從未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爲會給眼前這名少年帶來什麼,是救贖亦或是萬劫不復,但也許他在乎的,只是她能否拋掉一切過往印記,重新接受他給予的陪伴和愛意。
他不是Giotto,那雙極爲相似的眼眸深處,隱藏着只屬於這個世界的悲傷故事,她早就知道,卻說服不了自己。
她給不了他想要的迴應。
“我是個說不準何時就會離開的過路人,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裡,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原點。可以爲你做的,我都會盡力去做,但在返程時刻到來之前……”她嘆息着,擡起手腕對準燈光,見那枚手鐲上的離樂晶石仍然被透明光膜包裹着,“我從不認輸,但也的確無法主宰自己的命數,與其將來遺憾分別,還不如儘早變得勇敢一些,你說呢?”
雲歸靜默着沒有擡頭,搭在她肩頭的手指卻緩緩收緊,如同用盡了全身的力道,一刻都不肯放鬆。
痛感明顯,司隱黯然轉開目光,任由他隱忍地發泄情緒,眼眶灼燒發熱,不多時,便有水霧模糊了視線。
大概終究是做錯了吧?一廂情願的決定,最終卻把彼此都牽扯進難以掙脫的怪圈,向前走是苦海無邊,向後退是萬丈深淵。
“司隱。”聽得雲歸低聲問道,“Giotto可有這樣近距離和你共枕的時候?”
突然其來的問題總叫人措手不及,她本能地愣了一下,而後茫然搖頭:“沒有過。”
他笑得孩子氣:“那我就平衡許多了,至少還有勝過Giotto的地方呢。”
不過一句雲淡風輕的玩笑話,輕易化解了她的矛盾和尷尬,司隱怔然半晌,本能地反手抱緊了他。
“嗯,說得對。”
話音未落,忽覺額頭傳來溫熱觸感,竟是雲歸傾身向前,虔誠無比地烙下一吻。
“司隱,謝謝你。”
靜好時光恍如指間流沙,哪怕只有一瞬,至此他都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