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島原

是夜, 島原角屋。

夜晚的京都分外熱鬧,記憶中,極少見過如此流光異彩的燈火, 與星月交相輝映, 幾乎使整個天空亮如白晝。身份各異的行人彼此談笑着經過, 不知名的香氣充盈着這條街道。

殊不知, 在如此平靜的僞裝下, 又會隱藏着多少隻能被歸於暗處的故事。

換句話說,無論如何,都意味着新的開始。

司隱一襲黑色勁裝作男子打扮, 抱着妖刀倚在角屋門口,夜風拂動她束起的長髮, 恰到好處遮掩了她眸底落寞的光影。

來到這裡多久了呢?橫豎是平淡得叫人忘記了具體時日。

自歸零晶石所存在的世界穿越之後, 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被時空之鎖遣返, 更不要說見到白蘭了。奇蹟般的,直接落在了這一地方, 彼時遇到自稱君菊和千姬的兩個女人,二者好心收留了她在島原暫作休養,這纔算尋着了安身處。

於是傷勢痊癒後,爲了表示感謝,她便隱瞞性別擔任起了這裡的護衛, 專門整治那些醉酒鬧事的閒雜人等, 結果一晃就是數月。

她心裡也清楚, 當然不能一直這麼混下去, 問題是若要爲了最後一枚晶石而行動, 甚至都不曉得要自哪裡找出頭緒。

等待吧,等待最合適的時機, 她始終相信目前擁有的六枚晶石會給予自己指引。

正沉吟着,忽聽街對面傳來一陣急促的呼救聲,原來是個年輕女孩正被數名衣衫不整的地痞無賴所糾纏,路人見狀紛紛退避,無人敢上前干涉。

果真到哪都難免有礙事的東西存在着。

眼看一行人推推搡搡已經到了面前,司隱略作遲疑,終是上前一步壓着嗓子沉聲道:“站住。”

“……臭小子少多管閒事。”其中某位無賴兇狠地瞥她一眼,“大爺們這是正當討債,膽敢搗亂就劈開你的腦袋!”

“就你們這德行,還是債主呢?”

女孩滿臉淚水,撲過來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扯住她的衣角:“不是的!是他們硬搶了我父親留下的店鋪,還要把我……請救救我吧!”

“胡扯什麼!快走!大爺們都要等不及了!”說完幾人當即準備將女孩強行拖走。

司隱面無表情把女孩扯到了自己身後:“不好意思,我本負責這塊地界的秩序,你們在我眼皮底下鬧事,就相當於髒了我的眼睛——所以,麻煩收斂一些。”

爲首那位無賴頓時狠狠往她腳下啐了一口口水,眉眼間盡是惹人嫌惡的表情:“呸!一個混飯吃的小小護衛還擺起架子來了!當心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對那種事情沒有興趣,不過你們若想知道,我可以免費教學。”司隱並沒露出任何生氣神色,只若有所思看向那個女孩,“誒,姑娘,你剛纔說,他們搶了你父親的店鋪?”

女孩抽噎着點頭:“而且父親也是被他們逼死的,我躲了很久,可還是被他們抓着了。”

“那就簡單得很了。”她拉着女孩的手,舉步離開了角屋門口,“走吧。”

那幾個無賴不明所以,叫囂着迅速跟了過去,直至穿越長長街道,集體拐進了一條鮮有人煙的偏僻小巷。

月光清冷冷倒映在地面,於安靜中又多了幾分寒意。

“喂,混蛋小子,找茬也不挑個好去處,偏偏選在這裡,是想不被別人看見自己的慘死模樣嗎?”

司隱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喏,姑娘,不想觀看全過程就閉上眼睛吧,有些事情只需見證結局就好了。”

約莫半柱香的工夫,塵埃落定,面前屍體橫陳。

女孩親眼目睹了這一幕,驚得渾身顫抖,她呆呆注視着司隱擡手甩去刀上血滴,衣衫卻一絲痕跡也未浸染,後者回過頭來,笑得溫文爾雅。

“嚇到你了嗎?”

“沒……沒有……”

“那就好,畢竟這些人死了跟活着也沒太大區別。”司隱淡然道,“這世界啊,通常是弱肉強食,人們也習慣於恃強凌弱、欺善怕惡,因此想要活下去,逃避是沒辦法的,得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行。”

看遍了骯髒的角落,就越明白光明有多麼難得,求是求不來的,只能自己爭取。

很多人不懂得這個道理,甚至連抗爭都沒有勇氣,所以他們才生存得格外艱辛。

“走吧,以後不會有人再爲難你了。”

“謝……謝謝你。”

直到目送女孩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小巷深處,司隱嘆了口氣,環着雙臂沉聲道:“看夠了沒?該出來見見了。”

果然,話音剛落,便有兩名年輕武士應聲走出轉角,均身着淺蔥色羽幟,左邊那位淺朱髮色,一雙狐狸般的狹長眼眸湛碧如玉,右邊那位有張秀氣的娃娃臉,束着馬尾,看上去張揚氣盛。

“總司,被發現了呢。”

“吶,所以打個招呼也無妨。”被喚作總司的少年走上前來,脣角微揚笑得頗有深意,“還真是極少看見如此仗義的陌生人,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哦?”

司隱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難道你對外來者有偏見?”

“不,並沒有。”

“偷偷觀察別人可是不禮貌的行爲,二位。”她如是道,“何況仗義出手之類也不是我本意,我僅僅是因爲心情不好,想找藉口發泄罷了。”

馬尾少年笑出聲來:“心情不好動輒就殺了七八人,當真有性格,你不怕被發現麼?”

“如果那些圍觀者連伸出援手都做不到,又怎麼會阻止我爲民除害,這原本就是悖論。”

“萬一被尋仇呢?”

“我既然敢動手,就不擔心後續問題,你多慮了。”

兩人顯然也沒料到她回答得如此乾脆利落,一時怔忡,半晌終是總司再度微笑開口:“看來你也同樣不擔心被新選組以破壞治安的罪名逮捕了?”

司隱是從君菊那裡聽說過新選組的,被稱作“壬生狼”的浪人組織,作風果斷狠辣,殺人無數,無論在何種形式的傳言中,都被描述成不容接近的可怕存在。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碰上了什麼不得了的人。

“難怪,原來是被新選組的成員撞見了,打擾兩位巡邏,是我的疏忽。”

“真虧你能講得這麼雲淡風輕啊。”

“莫非我只有束手就擒才能作爲此次偶遇的最好收場麼?”她不禁莞爾,“恕我直言,那是不可能的,即使形勢是二對一,我也不會隨意把自己的處決權交出去。”

馬尾少年下意識頓了頓,隨即意味難明地看她一眼:“這麼說來你是準備打一架了?有意思。”

“別衝動啊平助,你這樣被副長知道可是會捱罵的。”總司笑眯眯提醒,順便補充一句,“到時候我絕對不替你說好話。”

“……喂!”平助頓時炸毛,“你還知道義氣二字怎麼寫嗎?!”

“那種事情和我沒關係。”總司說完復又轉向司隱,他將後者認真打量一番,最終目光落在她腰間的刀鞘上,“實不相瞞,其實我和他也只是碰巧路過罷了,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唔,我對你的這把刀很感興趣呢。”

的確是一眼就看上了這把與衆不同的刀,當然,也包括持刀的人,他曾見過無數實力出神入化的刀客,卻從沒有哪個人像對方一樣,擁有這樣難以退散的殺氣和壓迫感。

司隱漫不經心擡手敲擊刀身,指間發出一陣清冽聲響:“你喜歡我的刀?說來也怪,有很多人都問過我的刀,可惜除了我,誰也駕馭不了它。”

不知爲何,如此驕傲的言辭自她口中講出,奇蹟般並不令人反感,反而有種讓聽者不得不相信的力量,總司沉默片刻,從容應道:“我有個朋友,也是左手使刀,或許你們會有共同語言。”

“抱歉,我之所以左手使刀,是右手不能再用刀了而已,有些變故可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司隱迎着他探詢的眼神,不閃不避很是坦然,“不過將來若有機會,我倒也很願意見見你的朋友——前提是不以被抓捕的方式前往新選組屯所。”

“還沒聽出來麼?總司就是想放你一馬啊。”平助百無聊賴地枕着雙臂,卻依舊忍不住用餘光瞄她,“反正這些敗類或者也是禍害,死就死了,裝沒看見的話,第二天自會有人清理的,還沒必要冒着風險大動干戈。”

總司輕笑:“你是怕自己敵不過人家丟臉麼?”

“你講話就不能稍微討人喜歡點嗎!”

“既然如此,權當我欠兩位一個人情,日後兩位若有需要,大可隨時來島原角屋向我討回。”司隱平靜轉身,衣袂蹁躚便欲離去,“告辭。”

“誒!囉嗦那麼半天總得有個基本結論吧?我叫藤堂平助,這位是沖田總司……你呢?還有你的刀!”

“我叫綾瀨司隱。”夜風遠遠送來她波瀾不驚的應答聲音,那抹瘦削身影在月光下被鍍上一層淺淡金色,美輪美奐,“刀名,櫻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