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月之歸來(一)
霧氣籠罩, 四周視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隱約可聽到水聲嘩嘩啦啦。草下蟲鳴,林葉輕吟, 天地愈發地寂靜安寧。昏暗的星光裡, 一道雪色身影無聲無息出現, 靜靜站在泉池彼處, 一雙純澈的銀眸即便隔着朦朧的水霧仍是清亮冷然, 目光明晰。
雪袂衣襬掃過草葉叢,留下沙沙葉聲,月光鋪滯在冒着熱氣的溫泉上, 絕麗的少女緩緩拉開衣襟,□□的纖足輕輕點了點平靜的水面, 細微的波紋一圈一圈小小的散開, 見狀, 少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脣角微微勾起, 淡淡的笑容,如夜黑展顏的曇花般美麗虛幻,不復初時的冷然。
正當她想徹底脫下身上的白衣享受溫泉的滋潤時,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讓她警覺的回身望去。
誰?
話音一出, 聲音便靜了下來, 似乎剛剛的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少女低垂下目光, 腳尖一撩挑起一粒石子落在手心, 若有所思地掃了身前黑幽幽的林子一眼, 手心裡起落着那枚尺寸如彈珠大小的石子以肉眼難見的速度射向密林之中。
唔,短暫而低沉的悶哼聲, 帶有壓抑之意。
少女何等靈敏的聽覺,知道自己找了正主。拉好自己的衣襟,任由平日裡高束的纖長柔細的銀髮披落在身後,隨着晚風漫卷起起落落。
撥開眼前橫延的葉枝,少女保持者應有的防備,一步一步靠近。
幾朵朦朧的綠影從身側輕輕飄過,那是飛舞的螢火蟲。不一會兒,一棵盤根錯節的巨大樹木直挺挺的立在目光所及的盡頭,只一眼,她便僵立在原地,彷彿見到了自己一生中最美麗的景色。
月光照拂,水聲淺淺,天邊的夜幕裡是時時閃爍的星之河,樹根在地面形成一圈淡淡的陰影,黑衣男子靠着樹幹,屈膝而坐,一隻手還靠在屈立的右膝上。他聞聲擡頭,面如冠玉的臉龐上一雙幽藍如海洋深沉冷靜的藍色眸子看向她。
一瞬的驚豔感嘆之後,她的目光落到男子那尖尖的耳朵還有他身後展開至少有數十米長的巨大羽翼上,雖然,那看起來漂亮至極的翅膀此時鮮血淋漓,無力的在晚風中半開半合,血將潔白的羽毛染溼湮開成一朵朵血紅靡麗的花朵。
竟然,不是人類!
呆怔了半晌,風裡送過來的血腥氣味還有眼睛受到的視覺衝擊讓她意識到眼前的人需要立刻療傷。
“不要過來!”男人的聲音淡淡的,卻透出明顯的抗拒。
少女睜大眼睛,在夜色中與那雙戒備之心牢固的藍眸對視,良久,她緩緩啓脣,“你受傷了,需要治療……”
無畏無懼的神態,俊美無濤的男子不禁訝然。
他的五感比常人強上許多,早在她在泉水邊的時候她的氣味便隨風飄到鼻端,只是,自己已經受傷,不宜現身人前,只希望着少女可以做完自己的事情後便離開,卻沒想到,她竟然有勇氣來到自己的面前。
“不要再靠近了,滾!”
“不,你受傷了……”男子渾身散發着殺氣,每走一步便像靠近一個冰窖一般,寒意直逼心底。
少女倔強的看了男子一眼,一邊強忍着害怕,一邊小心翼翼的蹲在男子半米之外,伸手捋高那血染的衣袖,用刀子利落的劃拉下來,然後背對男子扯下自己裡衣的一節纏到男子不停出血的右臂上。
手邊沒有趁手的藥草,她擡眼看了一眼四周,對男子輕輕說道,等我一下,請不要離開。話音一落,人便飛快地跑向他身後蓊蓊鬱鬱的森林中去了。
我不需要……
淡淡的拒絕飄散在風中,也不知遠去的少女是否聽見,亦或者,只是,聽而不聞……
……
“月兒,月兒——”耳邊徘徊不去的溫暖呼喚讓她知道自己該醒了,可是,心底有種看下去的希冀,她不想這麼快離去,她很想知道在她眼前上演的這一幕的結局。
她覺着,這會很重要。
“月兒,月兒……” 迦月低低的嘆息了一聲,她明白自己不能再任性下去讓愛自己的人傷心了。
她醒來的時候,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人。艱難的扭頭,窗外彎月高懸,深藍的天空中稀稀疏疏的星星雖也是一閃一閃,倒不如夢中的夜空那般純澈乾淨。
塞巴斯蒂安……
迦月在心中輕輕地喚道,她知道,靈魂契約可以令他立刻來到自己的身邊。
果然,眼睛都沒來得及眨,一團黑霧便出現在牆角,等濃霧散去,一尊挺拔修長的身影立在那裡,他無聲無息的佇立着,看似漫不經心卻似乎蘊涵着一股剛勁的力量,只是千年不變的白皙皮膚,融合本身固有的優雅貴氣,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株屹立在高山上的冷杉,孤高而堅韌。
站在那裡許久了,他還是一聲沒吭,似乎在堅持些什麼。迦月一看便明瞭了,好歹相處了那麼久,如果還不懂他的意思,那麼也太遲鈍了。
“爲什麼生氣?如果是因爲提婭,那我只能說抱歉,還有,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會有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人格,或者說是靈魂……”
這應該不算違約吧?迦月心裡暗暗忖度着。
“你認爲,我在爲這件事生氣嗎?”不知過了多久,塞巴斯蒂安終於開了“金口”,平緩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不是嗎?”迦月心底浮起一絲怪異的情緒。
塞巴斯蒂安冷冷的微勾嘴角,“您認爲是就是了。”
迦月現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塞巴斯蒂安此刻明顯是有些怒氣,但卻似乎與她想的原因大相徑庭,她微微有些惱怒,這個世界什麼時候是主人開始揣測管家的心思了。
站在角落的塞巴斯蒂安似乎也想通了什麼,不在冷言冷語,優雅的靠近迦月的牀邊,俯下身來,成熟男性的氣息立刻向她攏來,迦月知道塞巴斯蒂安從來不喜歡人類的香水味道,更不會去使用。但就是這自然的淡淡宜人的冷香隨着他的動作,讓她長久沒有和成年男性接觸的淺淺情愫復甦了,儘管對於自己在此時羞澀的心情她惶恐不已,但一張俏麗的臉蛋卻還是透露主人心緒的燎原似地燒了起來。
“主人,你剛醒,要不要喝點粥?”塞巴斯蒂安故意低着頭在迦月的耳邊說着話,那種曖昧的熱氣隨之噴到了她脖肩之間裸露的敏感部分,導致她全身的雞皮不安的凸起。
“不,不用了,我很好。”
如此恐怖的事實,令她有點難以接受,不由猛力的拉扯脖頸下方被子蓋住自己的腦袋,妄想學鴕鳥一般自欺欺人一下。
“主人,想要休息好就應該保證空氣的清新,用被子蓋住頭可不利於睡眠。”說着,呼拉一聲,光亮重現,黑暗不在,迦月唯一的遮羞布的一端已然在惡魔的手裡。
“你給我出去啦!”在塞巴斯蒂安拉開被子的那一瞬間迦月就機敏的閉上眼,聽出惡魔語氣中的調侃之意,不由有些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嘴中默唸着,眼不見爲淨,眼不見爲淨。
“主人?”惡魔似乎滿意了,聲音從稍遠處傳來。
迦月一邊心中唾棄自己被美□□惑的貪慾,一邊向上天懺悔祈禱。
時間流逝着,迦月鼓起勇氣嘗試着睜開眼睛。但,下一秒——
啊——
塞巴斯蒂安手掌緊緊捂住迦月的嘴巴,硬生生的讓她幾乎脫口而出的尖叫聲嚥了下去。
爲什麼啊爲什麼啊?
就算這張臉長得再完美,可這樣出入意料出現在自己眼前不到一公分的地方也會嚇死人好不好?
迦月顧及面子,只能在心中咆哮。
塞巴斯蒂安緊緊的擁着她,感覺到懷中柔弱的嬌軀不停顫抖着,使勁地想要甩開他,張牙舞爪的樣子,卻絲毫不讓人覺得害怕,一下子,他想起了自己很久前養過的小貓,嘴角不自覺一彎。
那隻黑色的小貓長得像個絨線球,小得可以放在手心裡,眼珠是純粹的藍,漂亮得不行,可那脾氣卻很壞。很久以前,他最喜歡的事拎着它耳朵把它抱起來,或者揉揉小貓軟綿綿的小腳掌,軟軟的肉脯,輕輕一按,就陷下去然後又恢復。但很多時候,小貓不高興被人拎耳朵,揉腳掌,便不客氣的去抓他,最後,惡魔是屹立不敗,小貓只有氣惱的在地上滾成一團,不願搭理他。
“你身體還很虛弱,還是好好休息吧!”
塞巴斯蒂安雙臂加了兩分力道,半點間隙也不給迦月留,頭也埋在她的頸窩裡,迦月還沒回過神便驚疑的發現自己已經稀裡糊塗地被緊箍在一個火熱的胸膛裡。不願可悲的陷入這曖昧不清的氣息中,迦月深吸一口氣,猛然擡頭直視塞巴斯蒂安,口氣難免惡劣。“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塞、巴、斯、蒂、安!”
“叫我塞巴斯吧!”俊美的男人溫柔的揉了揉迦月毛茸茸,觸感極佳的小腦袋。
和奄奄一息時召喚我時一樣,塞巴斯,就這樣叫我吧……
聽見頭頂的呢喃之語,她怔了一下,神情恍惚,覺着面前發生的一切不是因爲自己吃錯藥就是那個萬能執事腦袋進水了,兩個大字,騙人,不停的在腦海中閃爍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