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照在庭院中, 兩個人對面坐着。常夏笑了笑也坐了下來,自顧自的爲自己倒了一杯酒。
“奴良,你要回江戶了嗎?”外面月色正好, 雖不是滿月, 但一輪上弦之月高懸空中, 別有一番孤寂清冷之感。
“我和羽衣狐不同, 對這裡沒有興趣, 成爲魑魅魍魎之主後就回到江戶。”
常夏輕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她知道兩人均知道將來已經不是妖怪們的天下了,但是也都希望妖怪能夠和人類和平共處下去, 而奴良滑瓢的決定,秀元似乎也很贊成。
“有件事想試試。”秀元端着酒盞, 弦月倒映在他的酒盞中, “成功的話就會成爲強力的結界, 四百年間妖怪不能肆意妄爲了呢,包括羽衣狐。”
“哼。”奴良滑瓢輕笑了一聲。
常夏卻不由得在意起來。
“嘛, 不過跟小常夏沒有什麼關係啦,不需要你幫忙的哦,我一個人也能坐到哦。”彷彿是看穿了常夏的心思,秀元笑眯眯的說道,“話說小常夏在瀰瀰切丸上注入的輪迴珠的力量果真幫了大忙呢!小奴良, 你可要好好感謝小常夏哦!”
“切, 又欠了一個人人情。”奴良嘴上這麼說着, 臉上卻是邪魅的笑容。
“雖說這個結界能維持四百年, ”秀元突然孩子氣一般的笑起來, “嘛,不過五十年後我就死了, 和我沒關了呢!”
“五十年嗎?”奴良滑瓢說着爲自己倒了一杯酒,“人類的壽命真是短暫。和你此回將是永別了吧。”
“不不,說不定很快就會見面了,作爲破軍。”
破軍?秀元死後,也會變成一張符紙嗎?
“此人最終會變成什麼樣的妖怪呢?不能看到最後真是遺憾啊!”
常夏外頭,聽到秀元在心裡這麼說。
“好嘞!”奴良滑瓢放下酒盞站起來,突然又回身看着常夏,“我相信,這絕不會是我們的永別。”
常夏笑着點了點頭:“嗯,我也相信。”
隨後,奴良滑瓢將連接主屋的門一把拉開,衆妖正站在那裡看着他,櫻姬許是被組裡妖怪捉弄了,撲倒了奴良滑瓢懷裡,嘴裡說着:“妖怪大人,幫幫我!”
奴良滑瓢笑着摟住櫻姬,看向衆妖:“走吧,小的們,今天到此爲止了!位列我身後,跟隨着我!”
那裡奴良組吵鬧着離開了,是光仍舊怒火中燒的大喊大叫,派遣下人收拾殘局。
月色更濃。
“那個詛咒,我果然還是很在意。”常夏喝了一杯酒,想了想,說道。
秀元輕輕笑起來:“小常夏真愛操心啊!”
“秀元。”常夏有些無奈的說着,“你難道不在意嗎?”
“九尾狐的詛咒,向來無人能解,就算她真的被消滅了,詛咒還在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那……”
“小常夏,就算是你,也無法解開。”秀元似乎知道常夏想問什麼,打斷了她的話,接口道,“哪怕是司出面,也做不到。”
“可是……”
“小常夏。”秀元看着常夏,細長的眉眼彷彿有月光倒映在裡面,“有些事,必須等到有緣的人去做,其他人,無法代替。”
常夏似乎懂了什麼,又似乎還是沒懂,沉默了一陣,方纔說道:“嗯,我明白了。聽你的。”
秀元也安靜了起來,靜靜的喝着酒,月光傾斜到西邊,烏雲悄悄將它遮住,一時間只聽得到隔壁傳來是光的聲音。
“在這裡的幾個月,開心嗎?”秀元突然這麼問了一句,常夏愣了愣,秀元卻繼續說道,似乎並沒有打算聽她的答案,“我很開心。”
“你在花開院本家的時候,我每天都想着要去見你,下了朝便匆匆往回趕,想着你在這裡,我隨時都能見到你,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所以我把你困在這裡,哪兒都不准你去,我怕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突然就消失不見,如同你來的時候。”
“如果可以,真想把你一直留在我身邊啊,一直,待在我看得到走得到的地方。”
“可是,你畢竟是異女啊,總歸是要回去的。”
“我可真自私啊,在這一點上,同司比起來,我真是差得遠了。”
“但在其他地方,我可不比他差哦!”
秀元絮絮叨叨的說着,眼神迷離的看着常夏,端着酒盞一杯接一杯,在記憶中,常夏從來沒有看到過秀元這個樣子。
“秀元,你喝醉了。”
“嗯,我確實醉了,不過不是因爲酒,是因爲你。”秀元說着,越來越靠近常夏,進到一伸手就能把常夏抱在懷裡。
他卻只是這樣看着常夏,並沒有做出其他的動作來。
“有一句話小奴良說對了,人類的壽命真是短暫。”秀元一向笑眯眯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傷,“你這一離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而我,不過百年便已是一抔黃土,大概是等不到你再次來到這裡了。”
“可是……”常夏頓了頓,看到秀元細長的眉眼瞧着自己,才接着說道,“你不是說,也許很快就會見面了嗎?作爲破軍。”
“哈哈!”秀元突然大笑了起來,“那少說也得要四百年吧!再見時,我已是破軍,再也不是現在這個秀元了。”
“纔不是。”常夏執拗的搖了搖頭,“不管秀元變成什麼樣,在我心中,秀元就是秀元,是獨一無二而的存在。”
“啊,是嗎?獨一無二啊。”秀元垂下頭低聲唸了念這個詞,隨後擡頭看着常夏,笑着說,“一想到以後的人生裡都沒有你,就覺得有些無趣。”
“可是啊,我仍然會結婚生子,會揚名立萬,會成爲一個讓人敬仰的陰陽師。”
“嗯,如果是秀元的話,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在聽到秀元三兩句描述自己未來人生的時候,常夏覺得心裡舒了一口氣,他沒有因爲自己的離開而鑽牛角尖,也沒有因此拋棄自己的人生,哪怕只是這小小的一個類似於承諾的話語,都讓常夏心裡少了一點負罪感。
無端的,常夏突然有些厭惡自己,爲什麼她總是隨便就闖入別人的生命裡又隨便的就離開呢?慎一郎是這樣,秀元也是這樣,因爲她短暫的介入,而讓他們偏離了自己人生的軌道。
如果她沒有出現過,如果她沒有因爲自己想要找回記憶而遇見這些人的話……
“常夏,你是我人生最美的意外。”
秀元突然這樣說道,隨即一手扣住常夏的後腦勺,將她拉向自己。常夏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感覺有個軟軟涼涼的東西貼在了她的額頭上。
秀元吻了她!吻了她的額頭!
常夏呆呆的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感覺到秀元的手一直放在她腦後,由溫暖變爲灼熱。秀元的額頭抵着她的額頭,眼睛毫不避諱的直視着她。常夏能感覺到秀元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音。
“很高興你能夠出現,一生會遇到太多的人,我慶幸這其中有你。常夏,我是這樣想的,那些你遇見過的人,也一定是這樣想的。”
秀元是在,安慰自己嗎?
常夏剛想開口詢問,秀元便鬆開了扣住常夏後腦勺的手,退了回去,坐到了常夏對面,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心跳也沒有那麼快了,但是常夏知道,這種心跳,與喜歡無關。
可是聽了秀元的話,常夏也開始動搖了,她感激每一個出現在生命中的人,不管他們曾經帶來過什麼,那麼,與她相遇的人,也會感激她的出現嗎?
也許會吧。
慎一郎在與她重逢時從不曾怨過她;三葉姐姐和近藤大哥在她回來後沒有多問,像往常一樣包容接納她;侑子小姐總是無條件的幫助自己而從沒有說些什麼;夜鬥和一歧日和也曾笑着說認識她很好;司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和她一起面對一切……
這些人,帶給她溫暖,讓她的人生絢爛起來,同樣的,她將美好祝福贈予他們。
也許,他們也曾真的慶幸過,人生中能有一個叫時雨常夏的人出現。
從主屋離開的時候,秀元沒有送她。他說:“人生總有一段路要自己走,我無法再陪伴你了。”
腦子裡不停想着秀元對自己說的那一段話,雖然常夏也曾懷疑過,但卻總是不相信,如今他親口說出來,倒讓常夏有種舒了一口氣的感覺。想到常夏曾因爲秀元將自己困在花開院家而怨恨過誤會過懷疑過他,常夏就覺得有些抱歉,其實他一直對她很好,來到這個世界時,她一無所知,是秀元收留了她,是秀元將這個世界的一切告訴她,是秀元將她好好的護着……
啊啦,自己似乎欠下了一個不得了的人情啊!
常夏低頭自嘲的笑了,真是個後知後覺的性格啊!
可是,常夏預感,她和秀元之間用不了多久便會重逢,即使秀元說過是四百年,但常夏總有種預感,用不了四百年這麼久,他們,一定會重逢!
那麼,欠他的,到時候再還吧!
因爲,他們一定會重逢!
走到自己屋子的時候,常夏注意到屋子前站着一個人,朦朧的月光中看不清面容,但那人長身玉立,常夏直覺便覺得那人是司。
等走進了,常夏發現那人正看着自己。
常夏輕輕笑了起來。
“回來了?”司輕聲說道,解開自己的披風,順手批到了常夏的身上,緊了緊衣領,似乎確定這樣風就不會吹到常夏身上,“夜裡風大,小心着涼。”
衣服上還殘留着司的體溫,此刻罩在常夏身上,宛如是司抱着她。
常夏微微紅了臉。
司拉過常夏的手:“怎麼這麼涼?”
說着用手搓着常夏的手,不停的爲她呵氣,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
“等到適當的時候,自然會有一個人出現,牽住你的手,陪你走下去。”這是秀元的下半句話。
這時常夏突然就笑了起來。
我知道的啊,我一直都知道,陪着我走下去的人,出現了。
一早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