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離別

週日一整天神堂寺都過得很開心,這種開心有別於他沉浸在工作時,但是也令他相當的着迷。直到在在帝丹小學前跟十文字和灰崎祥吾分別的時候,他還有些不捨。美好的時光,總是令人留戀的。

神堂寺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手錶,手錶上的指針告訴他,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半,晚餐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回去之後很可能被森田管家唸叨。儘管如此,神堂寺的情緒還是非常地高昂。

神堂寺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墮落,可是以前他的生活重心都壓在了工作上,除此之外和別人都沒有什麼交集。尤其是十文字死了之後,他除了和幾乎是一月一換的情人、展會負責人和客戶見面之外,再沒有跟更多的人有過交流。什麼和朋友一起去郊遊或者和家人一起泡溫泉之而之類的經歷,也是一次都沒有過。

說來慚愧,在霓虹這麼一個溫泉遍地的地方,神堂寺卻一次溫泉都沒有泡過。也有女人和客戶邀請過他,不過都被他以要趕作品爲理由而拒絕了,因爲這個,還有人在懷疑他是不是特意避開溫泉。

神堂寺當然不是有意避開溫泉,他那個時候是真的心繫作品,然而作品完結的時候,他又馬上迫不及待地開始準備新作品,壓根沒有喘氣的時間,所以才一次溫泉都沒有泡成。

下次,讓灰崎桑帶他們一起去溫泉好了,今天灰崎桑也玩得很開心,那泡溫泉的請求他應該也不會拒絕才是。神堂寺已經開始計劃下一次集體出遊的事情了。

路過和夏目結識所在的那棵櫻花樹的時候,神堂寺下意識地往樹下看了一眼,卻看到樹下靠着一個男孩。在黯淡的路燈下,那瘦小的身影,看起來還有一些熟悉。

“夏目?”神堂寺一邊問,一邊放輕了腳步慢慢靠近。雖然是疑問的口氣,但是他心中只有一個答案。

“……”男孩似乎已經睡着了,所以並沒有回答。

神堂寺走近一看,確定了櫻花樹下的這個男孩果然是夏目貴志。夏目的臉上還有髒兮兮的淚痕,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圍着神堂寺送的圍巾,怕冷似的蜷縮着身體,睡得很不安穩。

是和監護人吵架了所以離家出走嗎?神堂寺猜測。神堂寺知道夏目自幼父母雙亡,一直在親戚之間輾轉,這神堂寺知道的。

唔,現在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關鍵是要不要把夏目叫醒。神堂寺沉思了三秒,便很快地做下決定,脫下自己的外套套在夏目貴志的身上,然後動作輕容地把他移到自己的背上。

不管夏目發生了什麼,先果斷揹回家再說。霓虹的四月晚上只有十多度,只穿一件薄襯衫在外面睡覺,不知道會不會被凍死。

“爸爸……”夏目的聲音很含糊,應該是在說夢話。神堂寺默默地揹着夏目,沒有說出“我不是你老爸”這樣煞風景的話。

還好夏目不重,他的家也不是太遠,否則以他的小身板,還不曉得能不能撐到家門口。神堂寺在心裡慶幸。雖然同樣都是父母雙亡,但是神堂寺和夏目有一點完全不一樣,那就是夏目渴望溫暖,而神堂寺則是隻對手工感興趣,即便是獨身一人他也不會覺得寂寞。

“我不是騙子。”夏目委屈地說。

神堂寺聽清了夏目的話,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我沒有說謊。”夏目執着地強調。

“嗯。”神堂寺繼續安撫性地應着,表情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柔和了下來。

“爸爸,你在哪裡啊?”夏目的聲音突然帶上了哭腔。

“……”大概是去了天國吧,如果天國真的存在的話。神堂寺沒有回答,只是在想,夏目的爸爸的話,應該和夏目一樣溫柔。

夏目安靜了一會兒,又問:“我可以,回哪裡去呢?”微弱的聲音,像是一隻幼小的貓咪在哀叫。

神堂寺還是沉默,心裡卻已經下定決心,要把夏目貴志拐到自己家。神堂寺知道夏目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身邊的大人對夏目的存在是什麼態度,夏目都會有感覺。夏目一定是在監護人的家受到了很大的委屈,纔會在晚上跑出來。

啊,差點忘了自己現在還沒有成年。神堂寺走到家門口,才懊惱地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如果他是三十三歲的神堂寺,要收養一個小孩子當然沒有什麼問題,但他現在是隻有十三歲的中學生,沒有辦法收養夏目。而他的監護人森田管家,想必也不會同意收養夏目貴志。

看來他還得偷偷瞞着森田管家,不能讓管家發現夏目。神堂寺煩躁地想,小孩子就是麻煩。

爲了藏住夏目貴志,神堂寺修踮着腳彎着腰突破走廊,一路碎步小跑,硬是借風騷的走位避開了森田管家的房間,安全地把夏目背到了自己的臥室。

第二天早上,夏目在神堂寺的懷中醒來,一臉茫然地看着神堂寺的臉,顯然還沒想到發生了什麼。

神堂寺和夏目是在同一時間醒來的,見他如此表情,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然後才仔細地把自己在櫻花樹下撿到他,並揹回家的事情慢慢告訴他。

“所以我現在是在神堂寺的家嗎?”夏目問,拘謹地抓緊了被子。

“嗯。”神堂寺點頭,“既然起來了,就趕緊換衣服,然後去刷牙洗臉。”

神堂寺家又很多備用的牙刷和毛巾,而且神堂寺讀小學的時候穿的衣服也都還收在衣櫃裡,所以夏目可以穿他的衣服。至於早餐,神堂寺向森田管家提出他想要在自己的房間用餐,森田管家只是覺得他難得提出一個任性的要求,很輕易地就同意了,並沒有多想。

膽大妄爲地在自己房間裡藏了一個小孩的神堂寺,態度倒是很自然,一點都沒讓管家起疑。

儘管如此,神堂寺“金屋藏嬌”的美夢還是破滅了。因爲夏目他還要去上學,而夏目如果要去學校的話,就勢必會被收養他的親戚找到。

神堂寺到底是個成年人,不可能對夏目說出“你可以不去學校嗎?”這樣的話。而且其實他也清楚,自己只能暫時收留夏目。“夏目……”神堂寺此時此刻,只恨自己沒有那個能力保護夏目。

“不用擔心,神堂寺。”夏目抱住神堂寺,把臉埋在他的懷裡,“我太任性了,在晚上跑出來,給他們添了那麼多麻煩。必須回去道歉才行。”

神堂寺默默地拍了拍夏目的肩膀,然後帶着他偷偷溜出家門。

和往常一樣,依舊是在帝丹小學門口分別。神堂寺走的時候想事情太入迷,因此沒有注意到,有一個化着濃妝、提着一隻仿名牌的廉價手袋在低着頭在玩手機女人在擡頭看到夏目貴志後,立刻朝夏目走了過去。

之後幾天,神堂寺都沒有再在上學的路上遇到夏目貴志。神堂寺找機會問了灰崎祥吾,才知道夏目貴志已經被轉到其他小學,被另一個親戚收養了,具體去向不明。

因爲夏目太小,連手機也沒有,所以神堂寺也沒有聯繫夏目的方法。

神堂寺有想過如果自己多注意一點,是不是就不會讓夏目被帶走了。可惜這一次沒有倒流,所以也沒有如果。神堂寺只能安慰自己,雖然沒有辦法接着陪伴夏目,但是他起碼在夏目的小時候,給過他一段美好的回憶。

希望夏目長大以後,也還像現在一樣溫柔。

神堂寺鄭重地向上天祈禱,夏目能夠遇到真心想要收養他的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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