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了,敗了!”無數士兵大喊着向後逃去,絲毫不在意自己將後背露給了敵人。他們只是想逃走,不再與此時在他們眼中如同從火獄中鑽出的惡鬼一般的明國士兵交戰。不僅是他們,就連哈倫都帶着護衛正在向後逃跑。
“剛纔明軍士兵的表現。”即使已經過去了一會兒,但哈倫回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面對着巴塞爾,明軍一個並不健壯的將領帶領騎兵就衝了上去,與巴塞爾之兵衝殺起來。在這個瘦弱將領的刻意引導下,兩支騎兵衝殺了兩陣就混戰在一處。這時明軍士兵展現出了他們瘋狂的一面,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的殺戮敵人,而且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甚至還有右臂被砍掉之人趁着馬速減緩之時撲到敵人的馬上面,將敵兵一塊撞下來被其他馬踩死。騎兵與步兵不一樣,騎兵是高貴的兵種,能做騎兵的人至少出身中產之家,巴塞爾的騎兵從未打過這樣的仗,很快就膽戰心驚,有人調轉馬頭就要逃跑。既然有人帶頭,那當然會有人效仿,最後所有人都調頭逃跑。明軍當然不會就此收兵,縱馬追擊,很快將所有敵兵都殺死。
這一幕徹底震驚了哈倫麾下的將士。他們再也不敢和這樣的敵人打仗,何況還有援兵被擊敗帶來的雙重心理壓力,在明軍騎兵轉過馬頭似乎要衝擊防線後,所有士兵爭先恐後的逃跑起來,即使不斷有軍官大聲喝止也無用。哈倫也只能與護衛一起逃跑。
“快,你快騎上馬去軍營裡告訴薩爾哈將軍,防線守不住了!不要吝惜馬力,哪怕馬被跑死了也要儘快告訴薩爾哈將軍!”一邊逃跑,哈倫還沒忘了自己的職責,吩咐一名護衛趕去告知薩爾哈。
“是,將軍。”被他吩咐的護衛答應一聲,縱馬向大營趕去。
“走,咱們向這邊走!”看着這人走了,哈倫又指着一個方向,對身旁的其他護衛說道。
“將軍,那是西面啊,咱們難道不應該逃去北面的大營?”一名護衛疑惑的問道,但大多數人看到這個方向後就恍然大悟,明白了哈倫的意思。
‘防線已經失守,大營也一定會失守,這時再逃回去,和薩爾哈一塊抱團等死麼!現在只有向西逃,逃回德里蘇丹國,才能活下來。雖然我損失了這麼多人馬,一定會受到指責,家族繼承人的位置也保不住了,可父親不是心狠的人,我至少還能活命。’哈倫心想。但這話卻不能說出口,他冠冕堂皇地解釋道:“明軍正追着我們,如果我們也向營地撤退,明軍就能順勢殺進營地,大營也就守不住了;可如果我們不向營地撤退,明軍就算仍然去攻打大營,守營的士兵也不用顧忌誤傷。所以咱們不能向大營撤退。”
他這話雖然是狡辯之詞,但也不能說沒有道理,那護衛頓時不再問,跟着他向西逃跑。有些其他人統領的士兵見到他向西逃,也跟在後面。
哈倫帶着護衛足足跑了半個時辰,一直到確定後面一個追兵都沒有,才停下來喘了口氣,同時清點了一下跟在他身後的護衛和士兵,有六百多人。這種時候逃回國內,身邊的士兵能多一人也是好的。他出言安慰了一番這些士兵,就已經到了伴晚時分。哈倫找了一處地方將他們安頓下來,命親信護衛留守,悄悄帶着二十多個人又向大軍原本的營地返回。他要親眼看一看此戰的結果如何。十多萬大軍,就算被明軍打敗,也不至於全軍覆沒。他想要知曉此戰的最後結果,以便於決定之後他到底要如何做。帶領六百多個殘兵敗將返回德里蘇丹國是下下策,但凡還能有其他辦法,他都不會這樣做。
返回營地的路上又遇到零零散散的潰兵,他一一將這些潰兵收攏,一同返回營地。又過來了一會兒,他來到了原本的營地旁邊。
趴在森林附近的土坡上,哈倫只向下看了一眼,就看出這座營地已經換了主人。明軍的營寨與他們完全不同,夜晚的燈火擺佈也完全不同,一眼就能看出來。
縱使早就猜到此戰大營多半會被攻陷,可親眼見到,哈倫仍然沉默了片刻,才繼續向下看去。
‘明軍的燈火範圍不廣,看起來應當是有五六萬士兵。朱楩率領的那一支軍隊最多還剩下兩萬人,今天白天的那兩個上直衛援兵也只有兩萬多人,而且大戰也有損失,最多剩下一萬五六千,加起來才三萬多人,不應該會有這麼多士兵。是了,明軍下午定然又有援兵趕來。只是因不如上直衛的馬好,速度慢了些所以落在後面。’哈倫一邊看,一邊在心中想着。
他這樣看了一會兒,將頭縮下去靠在土坡上,自言自語道:“雖然可以看出此戰的勝敗,可仍然不知我軍損失多少。十二萬大軍,就算前幾天攻打朱楩的軍隊損失一兩萬人,但也不至於被明軍突襲後全軍覆沒吧。可到底還剩下多少人卻猜不出來。而且他們到底向那裡跑了?”
哈倫正想着,忽然感覺不對勁,站起身抽出腰刀,警惕的看向四周。忽然,他聽到從右前方傳來什麼聲響,就一刀砍了過去!
……
……
“你聽,是不是有什麼聲音?”坐在高高的塔樓上,正在值守的一名士兵對身旁的人說道。
“哪有什麼聲音?”那人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說道。
“可剛纔明明有聲響。”
“或許是什麼小動物。算了,咱們輕輕敲一下鼓,讓下面巡視的人多注意些。不說這個了,剛纔咱們趕來塔樓,從公主殿下的營帳旁經過的時候,我聽見從裡面傳來怒吼的聲音,似乎是公主殿下在訓斥林參將。”
“公主殿下就算訓斥林參將,聲音會大到讓你聽到?”
“這可沒準,你想想,今天林參將帶兵與印虜的騎兵打仗,仗打的多慘!就連父親說起過的安南渡過紅河之戰都趕不上今天這一仗。咱們上直衛可是大明最精銳的衛所,陛下的心頭肉,在公主殿下手裡死了這麼多人,殿下可是氣急了。”
“你這麼說也對。不過我還是不信殿下訓斥林參將聲音會大到讓你聽到。”
“你怎麼就不信呢!”這人正要再說什麼,忽然聽到一聲咳嗽。他頓時不敢再說話,認真坐在塔樓上值守起來。不過雖然這人在值守的時候玩忽職守閒聊,按照軍法應當進行處置,但他說的話卻是不錯。
“林育容,你有什麼可狡辯的!”在整座營寨最中間的那個帳篷裡,昀芷坐到椅子上,拿起茶杯“咕嘟咕嘟”將茶水都喝下去,又對正筆直站在帳篷正中的林育容說道。
“小侄女,消消氣,消消氣。”朱楩站在她身旁,不住地勸道:“雖然林參將迎敵的法子卻是不大好,但畢竟打贏了。官家也說過,打仗這事就以勝負來論,打贏了就是好的,沒打贏就是壞的。他既然打贏了,不必這麼訓斥他。”
在印虜被打敗,一部分士兵被殺死,一部分人投降被俘,一部分人逃走後,朱楩就帶着護衛來找昀芷,一是感謝她帶兵救援,誇讚她指揮有方,同時也要商議下一步要如何做。可他將自己麾下的殘兵敗將安頓好,來找到昀芷,就見到她正在訓斥一個有些瘦弱的將領。昀芷是允熥最寵愛的妹妹,朱楩不敢貿然插話,在一旁問了護衛緣由,趁着昀芷喝水的時候出言相勸。
其他人也紛紛勸說起來。聽到這些人的勸說,再加上又訓斥一會兒了,昀芷心中的氣也消了大半,就等着林育容認個錯此事就過去了。她還會照樣爲他請功。
可不想林育容開口說道:“殿下,下官仍然認爲,下官的所作所爲並無不妥。”
昀芷的臉色又變得陰沉下來。雖然他打贏了,可短短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上直衛騎兵就死了上千人,許多人還死狀極慘就連屍首都分辨不出來了。這可是上直衛,大明最精銳的軍隊,戰死一個昀芷都心疼,更不必說戰死這麼多人。他竟然還說自己的所作所爲並無不妥!
但在昀芷開口以前,林育容就又說道:“公主殿下,岷王殿下,下官率領將士們與敵軍血戰,雖然在短短一刻鐘內損兵上千,可敵軍擁兵六千有餘,若是按照別的法子,是否可能損兵更少?”
“這個……”朱楩沉默下來。他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這一戰,但巴塞爾的名字他也聽說過,知道這人率領的騎兵戰鬥力不弱。雖然上直衛更強,但全殲敵軍六千多人,想要損兵在一千以下也幾乎不可能。可以說林育容實現了以最小的損失消滅敵軍。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知該說什麼,其他人更不知道了。帳篷內的將領不多,幾乎都親眼見到了那一戰,此時回想起來,將自己代入林育容的位置,確實想不到損兵更少的法子。
“既然二位殿下,與諸位將領都不認爲還有損兵更少的法子,那下官的所做有何錯處?下官只是將往往半個時辰甚至一個時辰的損兵壓縮到短短一刻鐘之內罷了。”林育容又環視了一圈,見無人說話,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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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將士們的死狀也太慘了,有些人就連屍首都分辨不出來。”羽林左衛指揮使郭蘭又辯駁道。
聽到這話,昀芷就是一皺眉。她雖然對林育容十分不滿,可對於郭蘭的辯駁也不喜歡。雖然死狀極慘讓人傷心落淚,可戰場上豈能顧忌那麼多?可不能作爲辯駁的理由。
但又令她想不到的是,林育容竟然說道:“這是下官故意的。”
“你爲何如此?”朱楩爲了防止林育容說不出話來,搶在昀芷之前問道。
“啓稟公主殿下,岷王殿下,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儘快將敵人嚇住。單單拼命雖然也會讓敵人害怕,但不至於這麼快就潰散,只有用屍首的慘狀才能讓他們都被嚇住。只有他們被嚇住了,他們纔會不顧一切的轉身逃跑,才能儘快全殲敵軍。”林育容道。
“林育容,你可知曉,你這番話傳出去,你下次再帶領羽林左衛和金吾前衛上陣,有可能會不明不白的就死了?”過了一會兒,昀芷說道。
“下官知曉。”林育容回答。他也是漢人,生於中原長於中原,豈能不知漢人的傳統習俗?但他本人並不在意。“下官一向不信鬼神之說,人死如燈滅,人都死了,屍首如何形狀又有什麼關係?況且下官只是在意履行自己的差事,只要能辦好上官交代的差事就好,從不考慮其他。”
‘這話說得好。’朱楩心想。短短時間內,他已經對林育容極爲欣賞,所以纔在昀芷面前爲他開脫。聽到林育容終於說了一句得體的話,忍不住爲他高興,臉上也顯露出來。
昀芷卻仍然面無表情,只是又問道:“若是你的屍首被分成了數百份,就連稍大的一塊都沒有,你自己也不在意?”
“下官不在意。”林育容十分坦然的回答。
“罷了,你說得對,你說得都對,是孤吹毛求疵了。孤會向藍將軍爲你請功。”又過了一會兒,昀芷說道。她隨即又掃視了帳篷一圈,沉聲道:“適才林育容所說的話,你們誰也不能向外透露,若是向外透露,孤一定會重重處置,哪怕違背藍將軍的軍令也在所不惜!”
“下官定然不會向他人透露。”衆人趕忙說道。
“好了,好了,此事就過去了。不說這事了。”朱楩忙說了一句,隨即轉向昀芷。“侄女,現下我軍南北夾擊,擊敗了印虜十多萬大軍,殲滅、俘虜過七萬,此戰大捷。可之後應當如何做?是追擊薩爾哈親自率領的人數最多的那一支敗退的敵軍,還是在原地固守,等待後繼之兵?”
_ttκд n _C○ “岷王叔,在軍營中不要叫我侄女,叫我的,封號淮南。”昀芷先說了一句,之後才道:“自然要追擊敵軍!雖然殲滅、俘虜印虜過七萬,但仍然有四萬多人潰逃或敗退。其中薩爾哈率領這支兵人數最多,足有近三萬人。若是讓他退走,幾日後又是一支精兵強將來與我軍交戰。必須派兵追擊,讓他們一刻不得停歇,一刻不得停下休整,直到這支兵潰散爲止。”
“淮南,這差事可不容易做。薩爾哈帶兵撤走的時候就帶走了一支人數在萬人以上,仍然十分完整的兵馬。以這支兵爲主,整編另外兩萬多人也容易;而且今日因爲要收攏俘虜,我軍兵馬又少,今夜並未派兵追擊,明日再派人追恐怕沒什麼用處了。不如就放過他們,全軍留在此處等待後繼之兵。”朱楩說道。
“不成!”昀芷卻堅定的說道:“明日一早,必須派兵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