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了兒子,嬴政轉身出了門。
剛一出大門,剛纔還春風滿面,一臉慈愛的嬴政,臉色立刻爲之一變,一邊向前走,一邊頭也不回的開口說道:“泄露宮中秘語……哼!昨日在章臺宮服侍,知道此事之人,盡誅!”
趙高小愣一下,方纔開口說道:“喏……”
“怎麼了?你猶豫什麼?”嬴政回過頭,利目上下打量着趙高,聲音冰冷的開口說道:“可是這些人中,有趙高你的親朋好友?”
“不不不!”趙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撐地連連搖頭說道:“奴婢只是……”
“等會再說!別讓胡亥聽見!”嬴政瞪了趙高一眼,看了不遠處依舊緊閉的門,轉身向御輦走去。
待到了御輦之上,嬴政落坐後,纔看着一臉緊張的跪在下面的趙高,表情無悲無喜的問道:“有什麼話,說吧。”
“盡誅章臺宮服侍之人,所牽連甚廣,若是少公子知曉……少公子一向宅心仁厚,若是他知道因爲自己的原因,牽連如此之廣,怕是……”趙高擡起頭,小心翼翼的看着坐在上首,半眯着眼睛的君王說道。
“無妨!到時候你跟胡亥說,這些人都因罪發配去修長城了就是了。”嬴政隨手拿起一本書,細細翻看着。
“可是……若是少公子問起來?”趙高不放心的又詢問了一句,“那奴婢該怎麼回答啊?”
“放心!朕瞭解胡亥,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他不會問的。”嬴政信心滿滿的說着。
若是胡亥能不智成這樣,又怎麼配成爲大秦的二世皇帝?
趙高對嬴政的說法不以爲然,但無奈上司已經下了命令,他也只能點頭認下,想着到時候要怎麼才能騙過胡亥。
沒想到的是,數日後胡亥回到章臺宮之後,見章臺宮服侍之人全數換過,竟一言不發,不曾問過一次,到是省自己辛辛苦苦找藉口。
事情證明,最瞭解胡亥的果然是嬴政,此爲後話,暫且不提。
出了胡亥的居所,嬴政又把蒙毅、李斯等重臣開小會,然後將胡亥懷疑此事並非意外,而是有預謀針對其的刺殺活動講了出來。
講完,嬴政還一臉憤憤的說道:“胡亥這麼丁點大個人,竟然也有人下得了毒手,真不知是何人,竟然如此喪心病狂,喪心病狂。”
趙高敢發誓,要不是當着衆重臣的面,自家老闆一定還會給少公子加上“純潔”、“可愛”、“無害”之類的形容,而且一點也不管那些詞到底符合不符合少公子的人設和畫風。
說起來陛下真是奇怪,一方面明明知道少公子心又狠、手又毒、仇家遍天下,若是真遇個刺,仇人名單可以列一長串,一方還覺得自己的孩子純潔又可愛,怎麼會有人敢暗害他?
不過少公子還真了不得,身爲大秦公子,小小年紀就受到刺客襲擊不算什麼,但刺殺的原因竟然是爲了胡亥這個人,而不是大秦少公子這個身份,這可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年輕有爲棒棒噠。
趙高想着,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衆重臣,雖然大家和少公子不是那麼熟,但也是看着長大的孩子,什麼人設什麼畫風還是略有了解的,因此聽到嬴政竟然這樣厚顏無恥的誇自家的孩子,不由紛紛覺得牙開始疼。
“陛下,臣以爲行兇之人必是楚國貴族或者是……儒家。”身爲熊孩子未來岳父的爹,再加上和嬴政有通家之好,兩人私下聊天的次數難免多一些,因爲抵抗能力比其他人強些的李斯,第一個反應過來說道。
“楚國貴族……朕到是知道他們爲什麼要刺殺王兒。但是儒家?爲何?王兒有得罪他們嗎?”嬴政的話讓旁邊熟知內情的幾人猛翻白眼,你家寶貝兒砸辣麼討厭儒家,陛下你真以爲大家不知道嗎?
“儒家認爲長幼有序,不可紊亂。重長子,尤其是重嫡長子,認爲少子乃是國家亂象之徵兆。”李斯很委婉的提醒道。
陛下陛下!你忘記了,你沒有嫡長子就算了;你還不重長子,你還想讓小兒子上位!別以爲你不說,別以爲你死不承認,大家就不知道,我們都是有眼睛的,我們自己會看好嘛!至少很多奏摺上的字,根本就不是陛下你的字!能代君批改奏摺,你說其中沒貓膩誰相信啊?
當然,和扶蘇相比,李斯還是更傾向於胡亥上位的。到不是因爲胡亥要娶他孫女——實際上他所有的兒子都娶的是秦國公主,所有的女兒都娶的是秦國公子,根本不在乎這麼一個孫女婿。只是扶蘇公子信奉儒家,胡亥公子信奉法家,兩相比起來……用腳趾頭都知道選哪個。
事實上,不但是自己,朝上儒法兩家出身的官員,大多都是這樣的選擇。
“這個啊……儒家果然麻煩……”嬴政伸手苦惱的揪着鬍鬚,“可儒家那都是一羣讀書人,再怎麼兇殘,也不至於派殺手來吧?”
嬴政不太願意相信這事是儒家乾的,因爲按李斯的話來說,儒家是支持長子的,自己的長子是誰?那可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啊,從小被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曾經被他視爲秦王不二接班人的人。
就算現在嬴政認爲胡亥更適合當秦二世,也更加喜歡懂事乖巧的胡亥,也不代表他討厭自己的長子。
“陛下可曾聽聞朝堂之上的流言。”李斯開口問道。
“什麼流言?”嬴政喝了一口茶回答道。
“亡秦者,胡也!”李斯說着,看了嬴政一眼,見他沒有發火,又繼續解說道:“聽聞此流言就是從儒家那些方士嘴中說出來的。一開始只是在咸陽酒肆街頭傳而已,現在慢慢傳到了朝堂之上,朝中不少大臣都聽過此流言。”
本來,衆人皆以爲,依嬴政對胡亥的喜愛,和他對流言這種東西的討厭程度來看,當他聽見街頭巷尾都傳着不利於胡亥的流言時,必定駁然大怒,甚至有可能會拖幾個人出去殺,以泄自己心頭之憤。
但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嬴政竟然什麼也沒有做,沒有生氣,也沒有殺個把人冷靜冷靜,反而摸着鬍子點點頭,若有所思的將李斯的話又重複了一次,“亡秦者,胡也……亡秦者……”
一時之間,大殿裡的氣氛有點怪,空氣像凝住了一般,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只有嬴政一個人不停在嘴裡反覆唸叨着“亡秦者,胡也”這句話。
對於嬴政過往的經歷,在場之人沒有一個人不瞭解,自幼爲質,缺乏父愛,又沒了母愛,最後還要揹負身世的謠言,甚至因此謠言而引發過宗室叛亂,然後被嬴政一舉殲滅,導致嬴秦宗族都現在都沒回過氣來。
可以說,嬴政就沒有過童年,而是從小便喜怒不形於色,心機城府深不可測,熟諳御下之道。
這麼一個牛逼轟轟的皇帝,討厭謠言的皇帝,外加兒控屬性極濃的皇帝,在場之人沒有一個人懷疑他會不發脾氣,差別只是在於嬴政這場脾氣會發多大而已。
但出乎衆人意料之外的是,嬴政這次還就真得沒有發脾氣,沒有發脾氣就算了,還用十分嚇掉衆人眼睛的表情和口吻說了一句“亡秦者,胡也……說的十分有道理。”
看着一邊微笑點頭,一邊說話的嬴政,包括李斯這樣有通家之好的親戚、趙高這樣連嬴政吃粥加幾勺糖都瞭解的心腹、蒙恬這樣竹馬竹馬長大的竹馬在內的衆重臣,都被此刻一副淡定從容模樣的嬴政給嚇到了。
#陛下這是受刺激過度,所以氣瘋了吧?#
嬴政纔不管自己手下們那張死人臉呢,在定下談話內容的主題思想後,徑直開口說道:“過去幾十年裡,我大秦一直忙於東征、南伐、北戰,打下了無數疆域,將我大秦自原先的千里之土,擴大了百倍千倍不止……”
聽着嬴政的話,衆重臣越發心中疑惑,這主題思想雖然每一句都對,但又隱隱感覺哪裡不對的樣子,重點是……這和今天的會議內容,有一根毛線的關係啊?
“可是就有那麼一小搓人,他們趁着我大秦平定六國,無力回防之時,竟然出兵佔了河套地區。”嬴政這句話一出口,衆重臣感覺自己已經隱隱的摸到了什麼了,開始走進了嬴政的思維領域。
佔了河套地區的那個,好像是匈奴人;而匈奴人,又是胡人;亡秦者……陛下,臣等應該誇您真能瞎掰呢?還是誇您腦洞清奇,不愧是萌萌噠的秦始皇陛下呢?
嬴政纔不管自己的衆重臣在想什麼呢,六百年來大秦王室的畫風,歷來都是以君主的意志爲最高意志,其他人的話愛聽就聽,不聽就是個屁,所以他在表演完全套戲之後,朗聲開口說道:“蒙恬何在?”
“臣在!”蒙恬衝着嬴政一拱手說道。
“朕命你領三十萬兵馬,北擊匈奴等人,略取河南等地。”
嬴政用一句話,爲今天的會議下了最後的總結。
至於各位重臣此時的心情……朕是皇上,又不是知心姐姐,管他們是什麼心情呢?糾結不糾結的,幹朕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