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都是明晃晃的陽光,孔雀藍的羽織一層層拂過石階,玄狐站在硃紅的鳥居下,他沒有擡頭,哪怕他知道,那位神明的衣角就在近乎剔透的陽光裡徐徐飄動。
“果然是你啊……”他有如夢囈般喃喃道,“所有人都以爲你死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確實死了,”神明合上眼簾,微微笑起來,“曾經心如死灰,再也不想過問這世間的事情。”
“曾經?”玄狐真真正正的冷笑一聲,“是曾經,現在你不就出手了嗎?!鳳凰火在哪裡?雖然上不得檯面,卻是小東西親自取名,視爲友人的存在!”
他擡起眼,孔雀藍的妖瞳滿溢殺意,“放了他,立刻!”
神明晃盪的衣角停住了,他顯得很驚訝,玄狐與當年相比簡直變化太大,以他乖戾的性情竟然會爲了某個人出頭,雖說是血脈相承的後代,也足夠讓人驚掉下巴。
最重要的是,千泫。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竟然對他產生了殺意。
這是不是就意味着,把他當做救命稻草、救贖之光,已經完全變成了過去式,現在他有了更加想要守護的東西,爲此不惜與他對立。
也對呢,那孩子的溫暖無與倫比,連他都忍不住貪戀。
“不會放的~我需要人質……唔,人類是這麼說的吧?”神明只是笑,衣角又開始晃盪起來,顯得光明而又爛漫,這也確實是他面對世人的形象,“如果想要我放了鳳凰火,就拿他自己來交換吧~我會好好的……好好的疼愛他呢……”
“天照!!!那孩子到底哪點引起了你的注意?!他是這一代的天狐,天下仁愛的化身!現在神明衰微,妖怪崛起,已經不是你全盤掌握的世界了!給我清醒點收回那些妄念!”
玄狐難得捨棄了風流魅惑的形象,如寒水一般的孔雀藍妖紋在他臉上浮現,冰冷的豎瞳鎖定了坐在鳥居上的神明,天叢雲出鞘,大蛇的靈魂在無聲的嘶吼。
“別激動嘛~”天照直面殺氣,反而笑容更燦爛了,“我只是希望那孩子變成更完美的樣子,現在,他跟魔都之主總得太近了,我討厭這點。”
金杏色的眼眸中有陰影沉澱下來,把光輝的色彩染成微微的混沌,額發的陰影中顯得晦暗不明。
“反正最後都要將他手刃,還是不要有感情比較好。”
“不可能。”玄狐冷靜的反駁,“夏目會殺他纔有鬼。”
“所——以——說——啊——”神明拉長了音調,忽的一下躺在鳥居上,明晃晃的陽光撒在他臉上,近乎被燒灼的感覺,“我要把他變成更完美的樣子。”
聽到這裡,玄狐反而冷靜了下來,他這下算是確認了天照絕對對夏目有着不良企圖,所以那天那聲“變態”絕對不是衝他喊的!一定是天照在夢境中做了些什麼!
想想就讓人火大!他本來還心有不忍,天照到底是教導他長大的父親般的人物,現在一想起這個披着逗逼皮的高端黑,曾經在夢境中對夏目做過些見不得人的事,他就呵呵!
“……你可以繼續做夢了,在你神社的廢墟上。”
玄狐的聲音冷而凜冽,話音剛落,就聽到神社後方轟然一聲爆響,濃煙升起,黑紅的鳳凰終於掙脫束縛,憤怒的一聲長鳴,將天空染成幾近沸騰的顏色!
天照變了臉色,霍然起身,死死凝視着玄狐,“他不可能掙脫束縛,你做了什麼?”
玄狐的表情分外無辜,他攤手,眼梢盡是惡趣味的笑意,“應該是‘他們做了些什麼’?”
又是一聲巨響,大地都在顫動,雷霆聚集發出千鳥鳴叫之聲,天照似乎聽到一個雄壯的聲音響起,豪情萬丈,如同裹挾着遙遠中亞的黃沙——
“r!餘前來助陣!”
一紅一黃的長-槍墜落如流星,黛青的瓦片片片粉碎,順便撕碎了鎮守神社的傀儡,槍兵落地,面容俊美得如同被光輝眷顧,呆毛在前額晃了晃,勾起一抹笑。
“但凡覬覦主君,必褫奪其妄想的勇氣!”
“我說你們稍稍收斂點吧,到底是神社呢。”白衣的公子姿容秀麗,笑得如春風般溫柔,這番做派惹來了毫不掩飾的嫌棄,蘆屋道滿反手握刀,輕描淡寫的將一根支撐主殿的柱子一刀兩斷。
“少在那裡假惺惺了!有本事你別畫桔梗印!當別人都是瞎的嗎?”
“哎?一不小心就條件反射的開始結印了~一定是師傅教的太好的緣故~”白狐之子依舊笑的溫柔,“比起我,巴衛君似乎更過火呢~”
“燎原吧——狐火!”灰藍的火焰將大半個神社淹沒,銀狐站在火焰中冷笑,“正好最近被那些政客煩的不輕,燒點東西應該會好點吧?”
算不上宏偉但是絕對不小的神社就在這一番折騰中轟隆隆倒地,煙塵滾滾,迷濛的日光映着天照那張裂掉的臉,他一格一格的轉頭,看着玄狐目光放空。
“這不科學……你也會跟別人合作……”
玄狐笑得春暖花開日月無光,看着天照那張蠢臉他心情簡直爆好!
“小東西教會我的,夥伴的存在意義。”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也已經……不會再愚蠢的孤軍奮戰了。”
“想要,沿着一條更溫暖的道路走下去,和他一起,一直一直的……”
“雖然有些時候會覺得所謂友人很礙眼,雖然有些時候恨不得殺掉對方,可是在對外的時候,百鬼夜行永遠是一體的,誰要傷害他或者打什麼不見光的主意,抱歉,還是去死一死吧。”
所以現在死的是我的神社嗎喂?!!你們是拆遷隊嗎混蛋!!!
夏目咬了一口仙貝,有些神思不屬,總感覺有什麼糟糕至極的事情發生了。
“再糟糕也沒有我糟糕啊喂!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啊?!”沢田綱吉抱頭蹲在地上,是的,他單憑自己的火焰撕開了……呃,部分詛咒,雖然他覺得還不如保持兔子的樣子呢!
夏目又咬了一口仙貝,“咔嚓”一聲,眼神放空,“情況變得很複雜,我沒有把握能夠……”
“拜託了一定要有把握啊啊啊!我不想這樣過一輩子啊啊啊!”
褐發的少年蹲在他眼前,一臉崩潰,頭上保留了一對……兔子耳朵!
噗——夏目不厚道的在心裡笑了,摸了摸對方的頭,安慰道:“其實沒什麼奇怪,只是一對耳朵而已,看起來還是不錯的。”
“不錯個鬼啊!”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沢田綱吉與夏目已經確立了不錯的友誼,對方的性格溫柔可親,在那樣溫暖的目光下,連自卑的念頭都升不起來,於是吐槽的本性就無法掩飾的暴露了,一發而不可收,特別是變回人類以後,簡直滔滔不絕。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十束先生需要保護所以我爆了火炎沒想到是這麼一個結局算了我還是考慮做個手術之類的吧希望能去掉話說真的能去掉嗎我好懷疑怎麼破?!”
的場靜司那天直接把夏目帶走了,所以吠舞羅只剩下垂耳兔在爾康手召喚小夥伴,一天兩天小夥伴沒有回來,垂耳兔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十束多多良決定帶他出去放放風,然後在路上遭遇了一羣不良少年。
真不愧是吠舞羅戰力最低的存在,完全不是對手!一開始就被人拽着領子抵到了牆上,眼看就要挨一頓打,垂耳兔憑藉保護飯票的決心爆了火炎,詭異的自燃現象讓一衆不良少年魂飛魄散,丟下十束就跑了,獲救的十束多多良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身上的火撲滅。
喂燒自己人算什麼本事啊說好的殺敵殺敵呢?!
如果不是吠舞羅的成員及時趕到,這把撲不滅的火估計就得把十束多多良送進醫院去_(:3ゝ∠)_
於是事情就變成了這樣,褐發少年沮喪地蹲在牆角,頭上的獸耳揮之不去,整個人像一朵陰鬱的蘑菇。
“其實,如果你的火炎能撕開詛咒,沒道理還會留下負面影響,應該是你操縱火炎還不成熟,現在它在你體內橫衝直撞,沒有一點章法,所以,你應該先掌控好這種力量。”
夏目看着沢田綱吉茫然的眼睛,微微一笑,“抱歉,不該跟你說這些抽象的東西,我們換種方式——你能理解的方式。”
夏目真是個好老師,沢田綱吉想,一直表現的很有經驗的樣子,懂得很多東西。最重要的是,從來沒有嫌棄過他,從來沒有放棄過他。
眼眶有些溼熱,他聽從夏目的要求伸出了手,閉上眼。
溫潤的觸感附在手腕上,所及之處漸漸沁涼了起來,有些浮躁的心在清亮的嗓音中沉靜,漸漸地,他站在一片黑暗中,一圈藍綠色的符文在他眼前以獨特的韻律旋轉着,像首詩歌一樣。沢田綱吉難以形容這幅場景帶給他的震撼,那是種難以形容的宏大玄奧,只是看着這符文,就感覺得到自己的渺小。
“這是我的魔術迴路,魔術師的憑證。”不知何時,夏目站在他身邊,微微含笑,“阿綱也有啊,雖然不是魔術迴路,但是也有像這樣的,【自我】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集中精神,去想,去看,去感受……”
注視着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沢田綱吉眼裡只剩了瀲灩的顏色,然後琥珀漸漸變成了金紅,火光熊熊,將褐色的瞳仁層層浸染,心臟處感受到了火焰的溫度。
那麼溫暖,那麼明亮,這就是……他的力量嗎?
他伸出手,將那團金紅色攏入掌心,腦海中突然閃過那一連串的符文,鬼使神差般的,他以火焰爲顏料,畫出一般的字符……糟糕了!剩下的一半怎麼畫來着?!
有人輕輕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你真是比我還要異想天開,你適合的可不是這個符文。”
【一人給予靈魂,一人給予語言,一人給予血液裡的火焰。】
這是北歐神話中創造人類的描述,此時火焰在血液裡奔流,以符文鐫刻穩固,夏目寫下的第一個符文是【奔流】,詮釋沸騰之意志,然後是周而復始的【循環】,緊接着是從容淡泊的【守靜】,一個個的符文在黑暗中亮起,沢田綱吉感到不受控制的力量在此時安靜了下來,溫順的隨着他的意志運轉。
他好像無意間觸及到了一個更加光怪陸離的世界,主導那個世界運作的,是魔術。
沢田綱吉此時還不知道,未來他將被十年後火箭炮轟回十年後,面對勝券在握的某白花花,微笑泛着黑氣,然後用火焰魔術狠狠地糊對方一臉!
讓你勝券在握!讓你高深莫測!讓你盪漾再盪漾!十年後的我到底是廢到什麼地步纔會敗給你啊?!魔術見過嗎?沒有?太好了!
現在的沢田綱吉沒有預知能力,當然不會知道自己在未來的壯舉,他正忙着熟悉自己的力量,越用越是得心應手,乃至於心生喜愛。
這是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東西,自己的力量!他看着掌心還很模糊的一團火鳥,心滿意足的彎起眼睛,從此以後他就走上了一條不間斷練習的道路,日後連里包恩都不得不讚嘆的他對火炎的控制力。
這種寓教於樂的氛圍一直持續到傍晚,的場靜司不知道在跟黃金之王掰扯些什麼,初步推斷是關於石盤的,似乎想……掰一塊兒帶走?
黃金之王會同意纔有鬼啊!
於是這間私人別墅裡只有夏目和沢田綱吉,現在接到十束的電話,很友好的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去看夜景,當然是一口答應下來,有本地的土著引導,他們可以更好的參觀這座城市。
沢田綱吉小心的扣上一頂帽子,遮住自己的兔耳,雖然有了符文,他對火炎的控制還沒到那種精微的程度,最快也要幾天後才能消去這對兔耳了,這讓他無比苦逼。
夏目繫上斗篷的帶子,在門口向他微微一笑。
“阿綱,該走了,真是個讓人期待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