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自己的父兄?這句話從練紅炎嘴裡說出來,讓練白龍感到一種莫大的羞恥和憤怒,他氣得幾乎渾身顫抖,一雙眼裡射出暴戾又仇恨的光。
“……我像他們?你是以什麼樣的立場說出這話的!只不過是……犯上作亂的……“話說到這裡,練白龍生生的忍住了,忍得胸口生疼,他的皇姐還要這個男人派人去營救,這種時候……
如果手握權勢和力量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更有底氣的站在這裡,大聲的罵出“你們這些犯上作亂的賊子”?練白龍不知道,他從未擁有過那種東西,哪怕自己十年如一日的渴望着。
練紅炎深深地看着他,突然伸手,近乎粗魯的拽住練白龍的衣領,看着那雙與練白雄神似的眼眸,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我……一直以來都沿着他爲我指出的道路前行!從沒有一天偏離!我希望這世界統一,希望從此沒有戰爭,希望我的國家君臨於世界之巔!這是他生前的願望,未被達成的遺願!我將爲此奮鬥,直到生命終結之時!”
“白龍,我不知道你我之間的誤會何時產生,又何時到了這樣不可調和的地步,你敵視着我,我又何嘗不是在妒忌着你?!你跟白雄殿下流着一樣的血,卻混到如此落魄的地步,被練玉豔當做一顆棋子肆意擺弄……我不止一次的對你升起過殺意!”
練白龍的瞳孔漸漸放大,他看着逼近的練紅炎,這麼近的距離,那雙眼瞳中的悲哀和憤怒被他看的一清二楚,練白龍甚至以爲對方下一秒就要拔刀把他殺死,但是練紅炎沒有。
“然而……我不能……”他鬆開了練白龍的衣領,任他跌坐在地上,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你是他疼愛的幼弟,拼儘性命也要保護的家人,應該以更耀眼的姿態在帝國閃耀,你不能死。”
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有再言語,練白龍坐在地上,失神了一會兒,聽見練紅炎的聲音再次響起,“你視我爲先皇與白雄白蓮兩位殿下之死的幫兇,那麼我問你,這些年我可有苛待過白瑛?”
何止是沒有,簡直是當作新妹妹看待!不光授予軍權職位,還放心的將少數民族的事情交給白瑛處理,時常邀請相聚,練白瑛試圖叫上白龍,滿心憤懣的皇子抵死不從,寧可面對粗茶冷飯,咬着牙不肯出一聲。
“誰知道……這不是你籠絡人心的手段……”練白龍咬牙否認,然而他的語氣已經有了鬆動。
他感到茫然,他只知道當年那場大火之後,父兄死去,他的母親改嫁練紅德,這其中獲利最大的就是練紅德父子,所以陰謀論的想,必定是他們動了手腳。
連母親都會一夕之間變得面目可憎,還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我知道你一時解不開這心結,沒什麼關係,儘管放手去查,朝臣之中有不少人支持你這先皇血脈,期待你能如同白德帝一樣雄才大略。用好這些力量,哪怕與我分庭抗禮也無所謂,我寧願你與我對立,也不願再看到你被仇恨矇蔽雙眼,成爲練玉豔野心的棋子。”練紅炎該說的都說了,披風一旋大步走去,到了門邊,他稍稍停了一下,低低的說了一聲。
“你到底是我的弟弟啊……”
練紅炎穿過前廳,視線向上一掃,一團毛絨絨輕巧的從橫樑上跳下來,落地化爲人類的形態,夏目眉眼含笑,顯然心情很好。
“這樣一來,都說開了吧?”
“啊,”練紅炎臉上也是掩不住的輕鬆,“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倒真是想不到與白龍之間的誤會已經這麼深了,如果這一點被練玉豔利用,後果不堪設想。”
輕鬆的神色一閃而過,練紅炎又有些嚴肅的皺起眉,“這些天儘量不要往外跑了,練玉豔已經打探到你,恐怕下一步就要對你動手,也許是試探,也許……是不死不休。”
雖然不認爲練玉豔派遣的人會對他造成什麼困擾,但夏目生性謹慎,自然把這事放在了心上,之後的一段時間都留在皇子府裡,要麼下棋喝茶,要麼遠程遙控一下前朝的勢力,自得其樂,看得練紅明都感到髮指。
“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在養老。”練紅明看着棋盤直嘆氣,“又輸了,你就不能稍微讓讓我嗎?好歹我也比你年長,按理說不應該總是輸啊……”
“年長?”夏目動手收拾棋子,一臉詫異,“這從何說起?我今年一千多歲了,如果在圍棋上還輸給紅明殿下,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練紅明:“……這話千萬別讓皇兄大人聽……”
“一千多歲?!!”練紅炎處理完事務,正要過來看看夏目和練紅明,沒想到竟然聽到這麼震撼的消息,頓時雙眼發亮,一把握住夏目的肩膀,“你活了上千歲?不是人類嗎?到底是什麼種族?這世界的歷史你都知道什麼?”
“到……”練紅明說晚了,看到皇兄激動的神態,就知道今天夏目絕對在劫難逃,不由得遞去了一個同情的眼神,隨便找了個藉口告退了,只留下夏目在原地苦苦掙扎。
“紅、紅炎殿下!請冷靜點!”
“根本沒辦法冷靜!說!你都知道些什麼!”
練紅炎畫風突變的太快,夏目簡直欲哭無淚,正在極力勸阻的時候,一道刀光猝不及防的斬落,輕巧的避開了夏目,全部向練紅炎臉上招呼。練紅炎反應不慢,當即拔劍出鞘,魔神徽記閃光,硬生生抗下了刀光,自己也不得不後退幾步,眯眼注視着闖入他府中的不速之客。
“你是誰?”
渾身散發着黑氣的魔都之主把自家小天狐往懷裡攬了攬,陰森森的盯着練紅炎,佩在腰間的古劍纏繞着金銀雙色的日月花紋,美而森嚴。
竟然敢碰肩膀竟然敢碰肩膀竟然敢碰肩膀剁手剁手剁手剁手!!!
醋意大發,的場靜司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滿腦子的橫切豎切再片個花刀,夏目拽了拽他的衣袖,又拽了拽,“靜司怎麼過來了?”
的場靜司委委屈屈的看他一眼,知道肯定動不了練紅炎了,於是蹭了蹭夏目的發頂,卻沒有說話。夏目會意,看向練紅炎,表示他們兩個單獨有話要說。
練紅炎不是第一次見到的場靜司了,對方也同樣是一位野心勃勃的王者,在中部沙漠的勢力已成氣候,必定會影響煌帝國向西進軍,更讓他頭疼的是,夏目貌似與這位王者是故交,萬一倒戈幫助中部沙漠的實力,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的場靜司明白他的顧慮,冷笑一聲,“我沒有那麼多閒心稱霸大陸,建立勢力只是爲了對付【八芒星】和練玉豔,如果你乾脆利落一刀捅死她,那片地盤我可以直接拱手相讓。”
夏目同樣點頭附和,“紅炎殿下應該知道我們想要的是什麼,一切只是爲了覆滅組織而已。實不相瞞,我的兩位前輩至今仍在【八芒星】手中,這份玷污血脈的屈辱不會就這麼算了的,必須要讓那些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是練紅炎第一次聽說,在他的印象中,夏目永遠是溫和好脾氣的,這下卻全然一副被觸到逆鱗的樣子,金杏色的不似人類的眼眸中盛着咄咄銳氣。他一直以爲夏目是與眷屬同化,纔會在激動時顯露金杏色的獸瞳,可聯繫他隨口說出的上千歲年齡,恐怕這兩個人的來歷更加不凡。
懷着複雜的思緒,練紅炎轉身離開,走出一段距離是他忍不住回頭,正好與夏目視線相接,俊秀的少年向他微微一笑,像朝陽破雲而出,明麗又端嚴。他突然覺得自己心中盤旋的那些陰謀論有些可笑,這樣一個人,所擅長的也全是陽謀,舒闊大氣的很,與他合作,練紅炎一直很放心。
略一點頭,練紅炎徹底收回視線,消失在迴廊的盡頭。
“是天照讓我來的,聽他的意思,練玉豔忍不住要對你下手了。”練紅炎一走,的場靜司便沒什麼顧忌的和盤托出,說到天照又是一臉陰沉,“那個傢伙完全玩上癮了,有生之年,我不想跟他對上。”
可怕的不僅僅是力量,還有智慧,天照又是沒什麼底線的上古大神,再陰險的手段也用的出來,【八芒星】像他手裡的一堆積木,一旦厭倦了,隨手就可以抽走一塊,看着它倒塌然後高興的撫掌大笑。
很可怕……這位神明……
“一般的暗之金屬器使用者我完全可以應付,天照特地知會你,是有什麼實力強勁的人要前來嗎?”夏目猜測着,突然間恍然大悟,“恐怕這次前來的會是天照本尊,裘達爾之前跟我提到過一句,天照是【八芒星】的‘戰爭兵器’,揮揮手就能攻下一座城,恐怕這次練玉豔是真的想要我的性命。”
但是想要他的性命……卻派了一個自己人來……
夏目默默的給練玉豔點了根蠟,他總覺得這件事還會有後手,千姬潛伏的也夠久了,夏目纔不相信天照沒有跟她聯繫過,兩位前輩湊在一起,分分鐘改造世界不解釋!練玉豔註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初冬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落下來,黃昏的時候就堆滿了院子,夏目本來正在跟自己對弈,覺得手有點冷,於是裹了斗篷回屋裡去。的場靜司在他的牀上睡得昏天黑地,連日來的征戰雖然擴大了地盤,也足夠讓他疲憊,更何況在這個世界無法使用妖力,他的戰力簡直打了個對摺。
夏目坐到牀邊,替他攏了攏被子,指尖觸到鴉羽般的烏髮,頓時一顫,他小心的打量了的場靜司一番,見他沒醒,膽子稍稍大了一些,握了一縷在手裡。
這麼長的頭髮,打理起來應該很麻煩吧?夏目不着邊際的想着,手下又開始利落的編麻花辮。
的場靜司早就醒了,閉着眼睛裝睡,感覺到夏目握着他的長髮,本來有點小激動,卻在編麻花辮的舉動中化爲了哭笑不得。一根麻花辮編好了,又開始第二根,的場靜司可不想醒來滿頭小辮,不得不握住了夏目的手。
“你喜歡嗎?”他懶洋洋地摩挲着夏目的手腕,動了動身體,直接枕到夏目腿上,“從小留的,長髮能跟妖怪們做交易,一開始我並不喜歡,但是架不住真的很有用,力量弱小的時候,不得不頻繁的跟妖怪們交易,頭髮也經常七零八落的。”
一想象那場景,夏目就不由得彎起眼眸,的場靜司不滿的咬了口他的手腕,沒捨得用力,還是留下了牙印。現在的環境舒適安逸,天狐的氣息籠罩着他,讓他覺得極度安心,在這種氛圍中,他不由得又說了很多,從小到大,很多很多事,包括成爲魔都之主的前前後後。
“雖然過程痛苦,我卻從來沒有後悔過,因爲……”溫柔的視線落在夏目身上,長髮蜿蜒,他的神情異常柔和譴絹。
“遇到你,我是把下輩子的幸運都透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