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高懸掛在天邊,淡淡地月光鋪散地面,清亮的光輝與溫暖的燈火交輝相印。
道路上方掛滿了一排又一排火紅的燈籠,一條條顏色亮麗的綵綢垂落而下,隨着一陣陣的微風輕輕飄蕩。有掛着熱情笑容,扯着嗓子使勁吆喝的小商販,有扎着小辮,穿着鮮麗衣服的小童手拉着手嬉笑着穿梭在細密如織的人羣中,也有手執着樣式別緻,漂亮花燈的少男少女站在橋上,剋制着心中的歡欣與羞澀,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遙遙相望。
橋下搖搖晃晃的飄過盞盞花燈,盈盈的火光散落在水面,乍一看彷彿傳說中的銀河一般發着亮光。時不時有一兩艘的小船行過水麪,船槳輕輕划動,水波靜靜盪開的漣漪,一圈圈漾開,再從容轉回,綿延不絕。
悠揚而婉轉的琴聲如同嫋嫋升起的煙霧,悠悠盪盪的蔓開在湖面。
一艘船停在了水面上,船頭正坐着一個身穿黃衣的少年,他的手指在琴絃上拂動着,如鳴佩環一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從他指尖流瀉而出。
黃衣少年的眉眼頗爲俊秀,臉色有些蒼白,只是臉頰微紅。此刻他的脣角噙着彷如春風細雨一般的笑容,但帶着笑意的雙目深處似乎隱隱地藏了一些不爲人知的憂鬱。
這黃衣少年自然就是歐陽少恭。
歐陽少恭微微閉了閉眼,手下撥動琴絃的速度漸漸地緩慢了下來,待到最後一個音節消散,他才慢慢地睜開眼,站起身將因奏琴而沁出汗珠的手指放進了早就放置在一旁的水盆中,細細地清洗了,又從懷中抽出一方手帕,再細細地擦乾。
“歐陽的琴,天下無雙。”如金石相擊般清朗的聲音響起,一個黑衣廣袖的青年從船艙內走了出來。
歐陽少恭微微一笑:“阿九喜歡便好。”
“問君一曲,三月不知肉味。”青年也笑了,原本就俊美非常的相貌在這一笑時更顯耀眼奪目,恍如星辰。
歐陽少恭挑了挑眉:“如此一說,阿九倒是替我省下了好幾頓的飯錢。”他的眼中頓時多了幾分戲謔之意“這般,我就多謝阿九了。”
阿九望向黃衣少年的眼神空泛而虛無,似是無奈一般地嘆了一口氣:“歐陽可知,君子好成人之美。”
“喜好美食是我爲數不多的喜好,琴川好山好水,又豈會少得了美味佳餚,還望歐陽手下留情。”他用着幾分嘆息的語調說着話,面上卻仍舊是一副平平靜靜的模樣。
君子?歐陽少恭揚了揚眉,偏頭望他一眼,語氣十分柔和:“莫非阿九還拿不出幾個小錢?”
阿九:“友人所贈,自是不同。”
“我哥說,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腦中忽然跳出王家小妹一本正經的模樣,歐陽少恭微微眯了眯眼睛,定眸看了看黑衣青年平靜的模樣,雖不會把這話當真,但面上的仍是攜着溫潤
的笑意,即使青年一點兒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阿九話已至此,看來我註定省不下這筆飯錢了。”
阿九面上浮現出清雋的淺笑:“如此便勞煩歐陽了。”
稍後,二人便划船上了岸。只是這剛到地面,還未站穩腳的時候,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聲驚喜的呼喊。
“少恭!少恭!”
歐陽少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作富家公子打扮的少年努力跳躍着,朝他們的方向揮手。
“…小蘭。”
阿九雖看不見,但那雙空泛、虛無的雙眼卻已是“望”向了聲音的來源。
少年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從人羣中脫離出來,一邊胡亂抹着額頭上的汗水,一邊往二人的方向跑了過來。
“少、少恭。”少年半彎着腰不停地喘着氣,通紅的雙臉上帶着幾分殘留的驚懼“那麼多人…擠得我都快吐了,真是太可怕了!”
“既知人多,不出來便是。”歐陽少恭望着少年,陳述着事實。
少年的臉色頓時就變了,跳腳道:“少恭!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得知道,二姐她有多麼難纏!”說到這,他苦惱着皺起了眉頭“我可是盼了多久才盼到中秋夜,你知道嗎?”
“千般萬般,方家二姐也是爲了小蘭你好。”
少年眉頭低頭嘟囔了一聲,他擡頭瞧見歐陽少恭面上隱隱不贊同的神色,訕訕的笑笑,看向了阿九:“…他是?”
他轉移話題的技巧十分拙劣,但在場二人並未拆穿。阿九對着他微微笑了笑:“方小公子,許久不見,可還記得在下?”
少年聞言睜大了雙眼,盯着他一陣猛瞧,最後跳了起來,指着阿九,滿臉的興奮:“你、你是…大俠!”
阿九笑吟吟地糾正:“在下的名字並非大俠,敝姓王,草字隨安。”
少年摸了摸後腦勺:“哦哦。”他看向歐陽少恭,眼中閃爍中難以抑制的激動神色“少恭,你和大俠竟然認識!太好了!”
歐陽少恭冷靜道:“小蘭莫作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少年抓了抓頭髮:“這怎麼能說是幻想!”闖蕩江湖這麼好玩的事情,他怎麼能錯過!
歐陽少恭愈聽心愈發不耐,他實在不理解爲何出生富貴,生活安樂的方蘭生總是有這些危險、不安分的念頭。
身在福中不知福,歐陽少恭在心中輕嗤一聲,溫和的眼下是深深掩藏的譏誚之色,但對着方蘭生卻是皺眉道:“莫要胡鬧,你是方家獨子,肩負重任,理當收斂性情,一心求學纔是。”
方蘭生苦着一張臉,抱怨道:“少恭你說得和二姐一模一樣。”他扭過頭,不再去看歐陽少恭,而是將那雙亮晶晶、期盼的眼睛看向了阿九,然後似乎發現了什麼,他輕輕地“咦”了一聲:“大俠你的眼睛好奇怪?”
“小蘭!”歐陽少恭厲聲呵斥“莫要胡言!”
“少、少恭…?”方蘭生被他的突然一聲呵叱嚇了一跳,眼中露出驚愕的神色“怎、怎麼了?”
歐陽少恭面上顯露出愧疚的神色:“小蘭口不擇言,非是故意爲之,還望阿九見諒。”
阿九脣邊依舊攜着方纔還未散去的笑意,搖了搖頭:“無礙。”他語氣淡淡的,不含一絲一毫的不悅之情“我眼盲一事貨真價實,旁人縱使千句萬句,也無法讓我重見天日。”
歐陽少恭緩緩呼了一口氣,微笑着感嘆道:“阿九心胸之開闊,常人所難及。”
“對不起,大俠。”方蘭生紅着一張臉,清澈的目光中閃動着愧疚的光芒“我…我不知道你……”
阿九微微擡起手,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用再提。
方蘭生摸了摸自己頭上垂落的藍色髮帶,看了歐陽少恭一眼,猶豫道:“少恭精通醫術,難道不能治好大俠嗎?”
說到這,歐陽少恭便再次皺起了眉,最後嘆息道:“阿九眼盲一事,我曾有過一試……只是醫術有限,我力有不及。”
方蘭生訥訥地看了阿九一眼,有些爲他惋惜,但心中更多的卻是敬佩,他小聲地嘀咕着:“大俠果真不愧是大俠。”縱是眼盲了也比他方蘭生厲害得多!
阿九淡淡道:“一生若安詳平樂,便是眼盲一輩子也是無妨的。”他這話像是在對方蘭生說,又像是在對歐陽少恭說。
大俠的境界真是高啊!方蘭生在心中讚歎。
“唔…這是什麼…?”方蘭生眯眼看着天空中飄蕩的、如同羽毛一樣的東西,伸出了手。“……什麼東西的灰。”
他捻了捻手中的灰色的東西,皺着眉思考着,這似乎是草木燒後的灰燼。
“好多……”他擡頭望向天空不斷飄落的灰燼,眉頭更深“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阿九?”歐陽少恭看向面色明顯一變的阿九,疑惑道。
阿九沉着一張面孔:“村子…出事了。”
藏在胸口中的護身符持續地散發着熱意,阿九凝眉不展。
“歐陽,抱歉,我得先回去了。”
“無妨,既是急事,阿九還是快些回去吧。”他望向阿九“若不嫌棄,我送阿九一程可好?”
事情緊急,阿九無心再多做一句客套,點點頭,腳步匆匆地離去。
“小蘭。”歐陽少恭看着他背影,回頭對着方蘭生交代道“夜色已晚,燈會已是差不多了,你快些回去,莫叫你二姐擔憂。”
“不許跟來。”他警告地看了方蘭生一眼,轉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