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我看見了勝習峰,他被人反縛着雙手,狠狠地瞪着我,眼睛通紅,像是快要滴出血來。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麼看我,雖然我昨天的確給宋皓髮了條求救的短信,但是真正把宋皓引來救我的是宋夢,要恨,他應該去恨宋夢纔對,犯不着在這裡對我兇巴巴的,好像我纔是這件事前前後後最大的惡人一樣。
所以我直接忽視了勝習峰,抽腿往城內走去。走了大概有十來米的樣子,我突然覺得身後似乎有人跟着,回頭一看,竟然是宋皓的車跟在我後面。
“你要幹什麼?”我停下腳步,回過頭,雙手叉腰沒好氣地衝他嚷道。
“這兒離城中很遠,你一女人就這麼走回去,我不放心。”他說着把車停在我身邊,拉開車門跳下車,“你上來,我送你回去。”
“不麻煩宋大總裁,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雖然已經有些不中用了,但是爲了它主人的臉面,它就是撐也會撐着把我送到醫院的。”我冷笑着拒絕道。我可沒忘了,剛纔是誰兇巴巴地趕我下車,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現在人少了,他又來裝什麼好人?有毛病!
可是宋皓突然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按着我的腦袋把我塞進車裡,整個動作粗魯蠻橫,根本不管有沒有弄疼我。我的肺都快要被氣炸了!這個男人怎麼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的底線?他真的當我是塊橡皮泥,可以隨他揉捏了?手上使出了十層力氣,想推開車門再次跑出去,卻不料宋皓早已得知我的想法,飛快地上了門鎖。
眼見沒有了逃跑的法子,我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股腦跌回座位上,心情鬱悶地望着窗外。而旁邊的那人似乎因爲強迫了我,心情變得極好,竟然還打開了音響,跟着流行音樂的旋律吹起口哨來。
流氓!壞人!騷氣!
宋皓越是高興,我就越是氣憤,胸腔裡的怒氣都快要把我撐炸了!
半個小時後我回到了醫院,砰地一聲摔上車門扭頭就往住院大樓走。這回宋皓倒沒有追上來,不知怎麼的,我的心情竟然有點小失落。
但是這種失落的情緒沒有持續多久,我便聞到了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那種刺鼻的氣味一直都是我的剋星,僅僅是聞了一下,便覺得頭暈暈乎乎的,差點要跌倒在地上。
踉踉蹌蹌尋至我的病房,本想避開和醫生尷尬的見面,偷偷溜回病牀上,卻不料那個李醫生竟然就在病房裡,他似乎剛打算離開,我一走進去便和他撞了個滿懷!
這下就尷尬了,我只敢看着李醫生傻呵呵地笑着,卻連一個屁都不敢放。誰叫在醫院,醫生比父母還嚴厲呢!
但是奇怪的是,李醫生並沒有把我罵得個狗血淋頭,只是責怪我怎麼去了這麼久,都這麼大個人了還不知道多爲自己的身體考慮,如果出了事他們是不會負責任的。如果是放在以前,我可能會覺得醫生們說話太重了,不給人面子,挺讓人討厭的。可是現在在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的情況下,他對我的身體狀況如此放在心上,我反而覺得他們是最親近的人了。
點頭哈腰加信誓旦旦的口頭保證不會再亂跑出去了,李醫生這才饒過了我。他讓我馬上跟他去拍個ct,我便去了,回來後覺得困得不行,躺在病牀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睡夢中,我感覺有人在撥弄我的身體,馬上打了個激靈,像只蝦子一樣彈了起來。等我神智清醒過來,發現對我動手動腳的竟然是小婷,只不過她不是在做別的,而是在給我蓋被子。她看見我,一臉的尷尬,把頭轉向一邊,低着頭像個害羞的小媳婦一樣說道,“大冷天的你沒蓋被子,我怕你受涼生病加重病情,所以想……幫你蓋好。”
我撇了撇嘴角,我又不是男的,她在我面前擺出這副溫柔可人的樣子,就以爲我會被她的蛇蠍心腸迷惑過去嗎?做夢!
小婷見我沒反應,便轉過頭,在我牀邊坐下來,看着我目光誠懇地說道,“鄭晚,謝謝你沒在宋皓面前拆穿我。”
我笑着問她,“你喜歡宋皓?”
她臉一紅,低頭用手絞着衣角,半晌沒吭聲。
我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冷,聲音也加大了幾分貝,“小婷,你故意不告訴宋皓我的病情,又竭力唆使我去破壞他和宋夢的婚禮,到時候宋夢和宋皓的婚禮被破壞了,我的身體狀況又很是堪憂,是不是就達到你的目的了?呵,這種一舉兩得的招數你使得真好啊,你就不怕我在他的婚禮現場一時激動暈過去,再也醒不來了嗎?”
“鄭晚,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頭腦發熱,根本沒想那麼多。你一定要原諒我,你原諒我好嗎?”小婷被我戳中心虛的地方,一把拉住我的手,苦苦哀求道。
我根本不管她的表情有多可憐,只是一臉痛心地說道,”我一直把你當成好朋友,沒想到你竟然爲了得到宋皓不顧我的死活在背後算計我,我也想原諒你啊,可是我問了我的心,它說它做不到!”
小婷一時間沒了話說,我們之間的氛圍也變得詭異起來,半晌都沒有一個人吭聲。我終於忍不住了,說,“你走吧,不要再來看我了。”
誰知小婷竟然擡起頭看着我,目光堅定地說,“鄭晚,我剛來公司不久,我爸便去世了,當時我心裡難受,渾渾噩噩,在公司的事情上捅了很大的簍子。我以爲我肯定在這個公司呆不下去了,已經做好了辭職的準備,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宋總竟然沒有怪我,還給了我一筆撫卹金,那時我就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好好工作,爭取以後能和他並肩作戰。後來,宋總的秘書辭職了,我主動應聘做了他的秘書,開始照顧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一切。我以爲我所有的付出他都會看到眼裡,可是直到你出現,然後宋夢出現,我才發現一直以來都是我癡心妄想。你可能會認爲我這個人很矯情,他沒有怪我還給我撫卹金只是出於一個老闆對員工的安撫而已,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脆弱得不行,只要看到一絲光芒,我都會當成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住……”
聽了她的故事,我彷彿這些故事中看到了我的身影。當時我決心跟宋皓在一起,不就是因爲他在我最脆弱了時候收留了我,保護我免遭秦深深的迫害嗎?我們這些女人,可真夠傻的。男人不過使了一點小小的伎倆,我們就這麼不要命地前仆後繼,真是讓人不知該說什麼好。我嘆了口氣,對小婷說,“你也真夠傻的,像宋皓那樣的人,只會一次次傷害女人的心,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對他。”
“對他,我從來不管值不值得。”小婷越過我,看向我身後不知名的遠方,目光卻是堅定異常。
小婷離開後,我只覺得自己累得像被人抽去了魂一樣,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一下子又昏睡過去。夢裡,我看到了爸爸,他已經許久沒來過我的夢裡,可是沒想到今天他卻來了。他坐在我的旁邊,輕輕把煙燼彈進菸灰缸裡,說道,“晚晚,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我焦急地問,“爸,你讓我去哪裡休息?我該怎麼休息?”可是他總是搖搖頭,不回答我的問。直到醒來,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夢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是,我突然意識到,我的右腿又麻木了。就像是一個支接在我身上的木頭一樣,任憑我怎麼掐它都沒有反應。我頹軟無力地倒在牀上,瞪大了眼睛望着蒼白的天花板,痛苦、焦慮、惶恐的滋味在胸中瀰漫。
正巧李醫生走了進來,看見我痛苦的神情,便問我,“你怎麼了?是不是腿又沒有知覺了?”
“李醫生,我好怕我會變成一個殘廢。我曾經的夢想是環遊世界,走遍千山萬水,去看各地的昭陽晚霞,可是現在腿變成了這樣,我好怕我再也站不起來了。”我說道,卻發現自己一張口已經是哽咽。
李醫生皺着眉頭認真地想了想,才說道,“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發生,但是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好,不要擔驚受怕引起情緒上的強烈反應,你越是心情穩定,腦中的淤血也才能越快吸收,腿也才能好得越快。”
“我的右腿一點知覺都沒有了,它真的還能變好嗎?”我抓住被子,緊張地問道。
“能夠恢復的機率爲百分之三十。”李醫生嘆了口氣,“你腦中的淤血是我從醫這麼多年以來看到過的最複雜的情況,它的吸收速度非常慢,效率也非常低,但是每次做檢查都可以看到它確實是在吸收之中,所以我也不敢給你妄下定論。”又補充道,“其實這種情況也不一定全部要靠藥物,相反,它和與人自身的調節能力有很大的關聯。”
“什麼意思?”
“有一種東西叫意念,如果你非常希望自己的身體恢復,你的身體就會調動起積極的修復因子幫你達成願望。當然,前提是你的心態樂觀,以及你相信你能好,你非常渴望腿恢復正常。”
聽他這麼說,我突然覺得自己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想恢復健康的意念不是很大,因爲我總想着如果我還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那麼宋皓就會多放一分心在我身上,如果我完全恢復過來,能蹦能跳,沒準宋皓就不會再在意我了,而是會盡快跟宋夢完婚。
“還有一件事,”李醫生補充道,“根據臨牀統計學研究表明,生病的人在城市裡生活,疾病的治癒率會大大低於在城郊或者鄉村的治癒率,這就是爲什麼很多療養院都建立在風景優美,生活節奏慢的地方的原因之一。當然我說的都只是建議,具體要不要執行,如何執行都要靠你自己來決定。”
我由衷地說,“李醫生,謝謝你,我會好好考慮你的建議的。”
李醫生走後,我開始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爲宋皓這種男人變成一個瘸子。
挺可笑的,如果一個女人必須要用身體殘疾才能拴住一個男人,那和《一簾幽夢》裡那個歇斯底里、神經質又變態的綠萍有什麼區別?
可是要我去調動自己全身的積極因子,我又只覺得整個人軟綿綿的,根本沒有一點心力,更不知道從何調動。李醫生的第一個建議對於我這種不夠樂觀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實用的招數,我開始思考他的第二條建議。
s市現在儼然已經成爲我的傷心之地,離開它,沒準會讓我過出不一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