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象往常一樣,在青蘋果書屋裡只是自顧自地翻撿着書看,來了多少人,去了多少人是從不旁看一眼的。一羣令我生厭的花裙子在我眼前飛走之後,我舒了口長氣,剛要向左移步,一位亭亭而立的少女嚇了我一跳。
我是個聾啞青年,小時候倒沒覺得什麼,而越大越感覺心理不平衡,漸漸地脾氣也壞了。只要稍察覺有人背後指指點點,我就會“哇啦哇啦”地和人吵,動拳頭的事也時有發生。到青蘋果書屋白看書,還沒有誰敢出來羅嗦什麼。面前突然出現的少女之靚麗,使我如沉魚落雁般地酸楚,在她面前我想留個完美的印象。
我的手順着她微凸的前額在書架上拿下一本我不想看的書,我的胳膊似乎在暖爐前伸展過地愜意。
她下意識地把頭向後一躲,退一步,轉臉,向我只是微微一笑。
也許,生活中有些事不需要說話,只要一個表情就夠了。很多正常人把說話也當做一種多餘的包袱,而我們這些聾啞人,反倒更希望自己能說上句廢話,表情在我感覺是痛苦的憐憫。我想少女絕不至於這麼早就洞穿我的秘密,只要我穩住陣腳,她大概是不太可能發現廬山真面目的。於是,我也朝她歉意般地一點頭,便又象模象樣地理頭看書,目不斜視。
一陣少女的清香味掠過,憑感覺我知道她已經挪動地方了。
我把書放回原位,就勢尋找到她,她又站在另一個蘭色書架前。
她穿着蛋青色的連衣素裙,揹着深綠色的坤包,扎着一束黑色的馬尾辮,腳上登着一雙白色的高跟兒羊皮涼鞋,任何男人看到這背影都會產生異樣的夢想。
我又悄悄移向她,裝做是無意識的。我的腦海裡出現了這樣的景象:柳眉、鳳眼、俊鼻、紅脣的仙女飛落紗裙,翩翩溶進晨光中的清泉裡,似遊似飛,美不勝收。我疑心她發覺了我的不軌之思,你看她順手攏了一下擋在眼前的頭髮,一仰頭白了我一眼。
我的心似乎咚咚地要跳出來,爲穩住情緒,我就近又隨意拽出一本書,很是認真地樣子翻看着。翻一會兒,放進去,又拽出一本;又翻一會兒,又放進去,又拽出一本……到後來,我只是放進去,拽出來,兩眼什麼都看不進去,真有些心煩意亂,還有點莫名的氣急敗壞。就在我放進去,拽出來,無心也是不敢正視她的時候,我碰到了她捧着書的手,猶如觸電一般,一股熱流通遍我的全身。她仍只是微微一笑,退一步,讓讓我。
我極力掩飾着自己的內心世界,想平穩地走過她的面前,可腿根兒不聽使喚似地難以正常擡起來,左腿顫動一下,我便大稍息般斜站着,手也發慌,拽出一本書倒把另一本書剮到地上。
她蹲下去幫我把書撿起來,走到我跟前將書放進書架裡。我很近很近、很細很細地看到她的臉,這是典型的印度姑娘的臉,但比印度姑娘清秀俊俏,更加迷人,兩個笑渦更是平添了幾分姿色。她的手上正在翻着的是一本南懷瑾的禪書,不知怎的,剛纔的那種難以平靜的心情一掃而光,我很自然又討好般地換了一本和她手上一樣的書,向她表示謝意地點點頭。
她還只是微微一笑,便退回原位;保持着原有的站姿翻看着南懷瑾的禪書。
啊,多麼美麗而動人的姑娘啊,我們是永遠無緣在一起啦!但是,我若能不暴露出自己聾啞的殘疾,我想她夢中的白馬王子一定是我。
我發現她也偷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我有沒有魅力也搞亂她的心。
爲了表示我對她看的書有着濃厚的興趣,我交了錢把書買下了,這是我到青蘋果書屋第一次買下的書。收錢的小姐有些驚詫,但我不敢做聲,似乎沒看到小姐的表情,不知不覺中又盯住了那個她。
她把書合上,在坤包裡掏出錢,也要買下這本書。
真沒辦法,誰讓我不能說話呢?多想把我手中的書送給她啊!我知道,我們的見面就要結束了。我後悔自己決定買書太早了,若還是和她站在一起翻着同樣的書,她也許……笑話,這大概是屬於自己自做多情了。她興許一走出書屋就會忘掉我這個人的,然而對於我來說,只要一進青蘋果書屋我就會想起她,甚至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裡,也難以忘懷。
姑娘來交錢了,我害怕尷尬的場面出現,便迅速有點逃跑似地走出了青蘋果書屋。這家書屋是很別緻的,書屋的題扁上有倆蘋果,一大一小,一青一紅。
也真是鬼使神差了,走出書屋,我又不知該向何處而去。我停住腳看書,似乎這本書特別吸引我。
她出來了,我感覺她要對我說什麼,便象沒看見她一樣,把書卷在手裡,悠閒似地託着下巴,眨眼望天,好象在思索着什麼。可是,我還是耐不住美麗的誘惑,又側過頭來看,不曾想她和我照了個全面兒。
她高挺的胸脯上那樣醒目地戴着一枚白色校徽:X市聾啞學校。
她沒有笑,真正目不斜視地在我面前走過,留下個高傲的荷花般美麗動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