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飛心中的驚恐無人能知,他表面上只是個輕功不錯的花花公子,實際上卻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大佬,武功高強自是不必說了。待在他的位置上,有無數人想要取而代之,若沒有武力威懾,他早就被人生吞活剝。
可他發現原來別人捏死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容易。這個認知非常可怕也可悲。
他費盡心思將人留下,又輕易放走,除了那人,旁人無從知曉原因,連陸小鳳自他身邊路過時,都投來疑惑一眼,竟略有些對他刮目相看的意思。
方玉飛心中的苦無人得知,他自己都沒攔下兩人,其他人就更加沒有阻攔的道理了。在方玉飛內心瘋狂吶喊的時候,朱見深已帶着陸小鳳出了銀鉤賭坊。
和來時的心情不一樣,再回頭看這家佈置豪華,充滿了溫暖和歡樂的賭坊。陸小鳳再也不覺得這地方親切,也不覺得銀錢敲擊發出的清脆聲悅耳,幾乎沒有任何一種音樂能比得上了。
陸小鳳今晚已不知道是第幾次嘆息,他發覺自己看朋友的眼光很成問題。就像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爲自己是方玉飛最喜歡、最尊敬的朋友。不過再喜歡、尊敬的朋友,也比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重要。
這世上可以交託性命的朋友,本就不多。
陸小鳳苦笑道:“朱鴻,被你說中了。羅剎牌在他手裡失蹤,他果然惹上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朱見深道:“陸小鳳,你心軟了?這天大的麻煩,他想要讓你沾上身,旁人唯恐不及,你卻同情他。莫非他這般對你,你還想要出手幫他不成?”
陸小鳳搖搖頭道:“我這人最討厭麻煩。他本該直接告訴我的……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個不錯的朋友。”
朱見深嗤笑道:“有些朋友你能爲他們赴湯蹈火。他?不值得!他心裡有鬼,若不將你逼入絕境,疲於奔命,你陸小鳳這麼聰明的人,必然看出他的破綻。就算他告訴你,你也只會幫倒忙、”
“朱鴻,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麼?”陸小鳳聞言詫異道。
朱見深笑道:“他不是藍鬍子。”
“啊?”陸小鳳驚訝到了極點,“可是剛纔……”
“是呀。“朱見深點點頭道,“他不是藍鬍子,藍鬍子另有其人。我摸走了他懷裡藍鬍子的面具,說他是藍鬍子,他便將錯就錯承認了,你說好不好笑?”
“……”陸小鳳搖搖頭,這一點都不好笑。既然對方不是,爲什麼要承認呢?
陸小鳳想不明白的問題很多,雖沒將疑惑說出口,朱見深卻已知道他要想問什麼。
朱見深不緊不慢地回答道:“藍鬍子丟了羅剎牌,他不是藍鬍子,只不過姐姐成了新寵,當上幾天對方的小舅子。所以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不過你若不幫藍鬍子,簡直比殺了他方玉飛全家還難受。作爲你的朋友,以他自己的性命相要挾,更加有說服力將你留下不是嗎?”
陸小鳳忍不住道:“他的確是藍鬍子的小舅子。他真只是藍鬍子的小舅子嗎?”
“哈哈——“朱見深笑道,“你是不是還想問。藍鬍子丟了羅剎牌,找來興師問罪的人,若沒見到羅剎牌,是不是真要殺藍鬍子全家,包括方玉飛這個小舅子?”
陸小鳳摸了摸鬍鬚,越發覺得方玉飛待他不夠坦誠了,這件事疑點太多。方玉飛既然不是藍鬍子,卻懷揣對方的面具,這是不是在見到佈局沒有成功之後,又新設計了一個陷阱?
若不是朱鴻,他陸小鳳爲了這個不知所謂的朋友,真要被插上幾刀。幸好……
陸小鳳思索一番,又問道:“他非將我留下來,不是要我幫他這麼簡單吧。”
“人證。”朱見深道,“你陸小鳳如果證明不了今晚在哪兒,明天一早便要有很多人找上門來,向你討要羅剎牌了。羅剎教的教主日前仙逝,誰要得到羅剎牌,便能成爲新一任西方魔教的教主。”
陸小鳳因爲他這一番話,額頭上已隱約出汗了:“幸好他最終放棄了。”
朱見深但笑不語。他拍了拍對方肩膀道:“時辰不早,我們找一家客棧住下才是重點,至於其他什麼事,等一覺睡醒了再探也不遲。”
陸小鳳點點頭,欣然同意。
他這位許久不見的酒友,雖知道的太多,陸小鳳卻不覺得奇怪。南王世子在皇家的通緝下,還能匿藏了許久,一點消息都不透露,背後必然有極大的能量。這麼一想,陸小鳳也迫不及待想要安頓下來,好打聽清楚,對方這段時間是怎麼過的。
悅來客棧,僅剩一間的上房。朱見深便與陸小鳳暫住一宿,叫店小二送來吃食和酒水。
“今晚的事,嚇得我要多喝幾杯壓壓驚。”陸小鳳這酒鬼,一見到酒水便原形敗露了,迫不及待爲自己與朱見深都斟滿酒,便一口舉杯,將杯中酒喝了乾淨。
只要對方不是喝悶酒,朱見深便很願意作陪,同對方隨意幹了一杯,他便不再飲。朱見深對入口的東西很挑剔。
陸小鳳只是饞酒,不管什麼酒,先喝了過癮。他見朱見深不再舉杯,便自己喝起來,羞赧:“我說要請你喝酒,可不是這種酒,定然要請你喝好酒的。”
朱見深笑道:“酒不重要,關鍵是一起喝酒的人。”
“對對對——”陸小鳳無比的贊同,他扒指頭一算道,“算算日子,那幾罈子酒也該出窖了,明天出發,我帶你去萬梅山莊飲梅花酒!”
說起萬梅山莊,朱見深想起了西門吹雪,那個絕世劍客,不光劍冷,人也冷冰冰的,卻懂得釀酒,不免有了期待。
不過他並沒有打算在這裡待太多時間,見陸小鳳說的興致勃勃,便坐於一旁聽着,當一個合格的聽衆,時不時還會接上幾句。
不知不覺,夜已深,陸小鳳也喝多了。他打了個酒嗝,雙眼都快睜不開,語句含糊不清道:“朱鴻,這次見你……武功越發高深了……嘿嘿,見到你真好——”
“好好好——!”朱見深伸手擋住陸小鳳湊過來的臉,對方噴了他一臉酒氣不說,喝得坐不穩,都要滾到他懷裡了。
“今晚不醉不歸。”陸小鳳道。
“歸歸歸。”朱見深哄着他道。
“還要抵足而眠,敘……敘舊——”陸小鳳又打嗝了。
“敘敘敘。”朱見深見時候不早,將對方領到牀榻前,指着它道,“你先坐下,我給你打一盆水,擦擦臉。”
陸小鳳歪着頭,抱着一卷被褥,似乎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半響之後才遲鈍的點點頭“噢”了一聲。
等朱見深擰了溼毛巾,再次來到榻前,陸小鳳已經倒頭呼呼大睡,衣服丟了一地。
朱見深瞧着對方果露在外面的光滑手臂,想起關於陸小鳳的傳聞,他睡覺絕不能沒有女人,他睡覺也不穿衣服。前者有待考證,後者倒已有證實。
朱見深佇立在牀邊,打量了對方一會兒,低頭將陸小鳳的手臂塞回被子中,五指輕輕在對方臉上一抹。陸小鳳頭一歪,陷入了深深的酣眠。
朱見深爲他掖了掖被角,直起身子,擡頭時柔和的目光,已變得尖銳。
他用充滿威嚴的聲音,冷冷道:“進來吧。莫非你們要在外面守到天亮?”
三個穿着墨綠繡花長袍,頭戴白玉黃金高冠的老人,聞聲已寒着臉推門而入。爲首的老者,衣服上繡着人首蛇身,鳥爪蝠翼的怪獸,他的臉乾枯瘦削,露在袖子的手上,長了五根鳥爪般的指甲,讓人見了就發寒。
朱見深卻對這三位綠袍老者的詭異,熟視無睹,好似已見過了江湖上的各類非主流扮相。
“九天十地,諸神諸魔,俱入我門,唯命是從!”爲首老者陰測測仰面而吟。吟完三人都用陰冷的目光越過朱見深,看向牀榻上的人。
朱見深衣袖一揮,繫於牀柱的幔帳,已經隨着他的動作,從兩頭落下,將朱見深身後的牀榻,遮掩起來,只隱約看到榻上之人仰頭直臥,並沒有因爲他們的動靜,驚醒過來。
“”我們在崑崙隱居二十年,難道還沒有消磨掉你的利慾之心?
你們若真是那種淡泊自甘的隱士,怎會加入羅剎教?你們若真的不想做羅剎教的教主,怎麼會殺了玉天寶?
“寒梅、枯竹、孤鬆——歲寒三友。”朱見深一口道破他們的身份,“你們已在崑崙隱居二十年,爲何出來趟這趟渾水?”
爲首的綠袍老者道:“不管你是什麼人,擋住我們的去路,實屬不智。我們只要你身後踏上之人,給我們一個交代。”
“交代?什麼交代?”朱見深冷笑道,語氣比他們更狂更傲,“人心易變,淡泊自甘的三位隱士,如今也加入了羅剎教,我不知道那藍鬍子與你們說了什麼,不過想要羅剎牌,來這裡可是無用功。”
“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朱見深笑道,“只不過前段時間,有人去找妙手老闆朱停,雕刻過兩塊千年古玉,那形狀和羅剎牌只有一點微妙不同。”
“哪一點?”老者急促問道。
朱見深勾起嘴角道:“羅剎牌的反面,雕着諸神諸魔的像,其中有一個是散花的天女。贗品上那散花天女的臉,長得和朱停老婆一模一樣。不知道藍鬍子丟的那塊羅剎牌,是這一真二贗三塊玉牌中的哪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