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有人在惦記陸小鳳,不光只有朱見深。
等到馬車駛達目的地,朱見深發現已經人去樓空,陸小鳳並沒有在小樓中等他們,而是在書桌上留了一封書信,小心地壓在鎮紙底下。
硯臺裡的墨還沒有幹,顯示陸小鳳沒走多久。小樓四周通風的格窗,都被閂上,許是怕疾風吹走信紙,同對方一樣沒了蹤影。
朱見深展信陸小鳳在信上提到,他收到鴿子捎來的紙條,知道花滿樓無事,又有朱鴻一路相伴,便放下心來。得知西門吹雪有急事找他,就自己先走一步了。
朱見深看完內容,將信交給了花滿樓,信上的字被用濃墨書寫,即使目不能視物,也能摸出上面微微凸起來的痕跡。
朱見深想不明白,那個一年只出四趟門的宅男,有什麼急事找陸小鳳?
算算時間,難道是那件事……
咕咕——旁邊的信鴿叫喚起來。給朱見深送信的鴿子,依舊停歇在小樓裡沒走,被陸小鳳塞進鳥籠子裡,此時安穩的待在裡面,正一顆一顆啄着穀子。
朱見深把它從籠子裡放出來,發現信鴿腳上綁着一張紙條。
將紙條展開,卻不是原來那張,朱見深在上面看到了三個字:梅花酒。
一看這三個字,朱見深就笑了。陸小鳳一直惦記萬梅山莊的梅花酒,還說要邀他品嚐,這下可以名正言順去喝個痛快了。
這隻蠢鴿子恢復了自由,也不知道是留念沒吃完的穀子,還是鮮花滿樓舒適清馨的環境,在籠子旁邊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撲扇着翅膀,依依不捨地飛走了。
花滿樓蔥白的指尖,在信紙上逐個將字輕撫一遍,愉快地笑道:“陸小鳳去了萬梅山莊。”
“是呀,酒鬼掉進了酒缸裡,這下要樂不思蜀了!”朱見深嘴角上翹道。
陸小鳳臨走前不忘給信鴿喂上穀子,還留了紙條小趣味,看來對方走得不算心急火燎。有劍神西門吹雪坐鎮,他們都不覺得陸小鳳會遇上什麼兇險。
陸小鳳惹了那麼多麻煩,還活蹦亂跳存活至今,正是因爲他交了一個名叫西門吹雪的朋友。不管多大的危險,只要陸小鳳一召喚,對方便出現爲他掃平障礙。
陸小鳳走的時間不長,朱見深卻沒有追上去,因爲萬梅山莊天黑後不接待訪客。打發走原府的馬車,同花滿樓共用晚餐,又美美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太陽高高升起時,他才帶着花滿樓出城,前往萬梅山莊。
萬梅山莊地處偏僻,環境幽靜怡人,滿山都開出燦爛的鮮花。花滿樓第一次去的時候,因爲不贊同這間主人將殺人當做一件神聖的事,肆意決定誰該不該殺,所以未入其門,獨自在山莊外與鮮花做伴。
這次朱見深同他一起來,卻說什麼都不把花滿樓獨自留在外面。好在花滿樓與西門吹雪接觸後,知道此人面冷心熱,又是陸小鳳爲數不多可以交託性命的朋友,沒有堅持己見,隨朱見深一起拜訪。
一年多不見,西門吹雪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身上的劍氣更凌厲了。他一口報出了朱鴻的名字,倒叫朱見深感到意外。不過一想到陸小鳳先行他們一步,現在已在莊中做客,便不感到奇怪了。
西門劍神劍氣沖天,雪白的衣服被劍氣鼓得獵獵作響。這氣勢不是針對他這個來客,而是不遠處之人。
那人同樣一身白衣,身材挺立如一柄出鞘的劍。朱見深見到對方冷峻的容貌,太陽穴就突突跳動起來——葉孤城!他爲什麼會在這裡?
朱見深行走江湖,使用的是南王世子身份,與葉孤城有師徒情誼。當初在南王府,他裝模作樣叫對方几聲師父,冒名頂替將對方忽悠得團團轉。後來又以大內供奉的另一個身份,一劍斬斷對方的佩劍。
本以爲不會再有交集,沒想到在這裡意外見到了人。
朱見深雖繼續頂着南王世子身份,在江湖上招搖,卻一點都不想要扮演對方的徒弟。好在這身份目前還是個通緝犯,行事需要低調,
陸小鳳想來已將他要來的消息告訴了對方,葉孤城見到他並不意外。兩人對視,眼神一碰,並沒有太多真情流露。
葉孤城冷冷道:“你來了。”
朱見深笑道:“我來了。”
那人身上的劍氣稍作收斂,便不再交流了。
除了葉孤城,他皇親國戚謀反外逃人員的身份,花滿樓、陸小鳳也知道,萬梅山莊的西門莊主卻不知情。在沒徵得他同意前,大家都默契的保守南王世子這個敏-感身份。
“你們來了,陸小鳳就在裡間。”西門吹雪道。
草草招呼了兩位客人,他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葉孤城身上,盯着對方道:“劍的精義在於誠。你不誠!”
葉孤城的瞳孔突地收縮。
兩個絕世劍客周身肆意的劍氣,形成強大的氣流。這時候誰若闖進他們之間,定會被劍氣攪得粉碎。可是偏偏就有人不怕死,趕着往上衝。
又一個白衣如雪的劍客出現了!他冷冰冰的面龐,蒼白的手,驕傲冷酷的表情和站姿,都跟西門吹雪一樣,偏偏面容與葉孤城有四五分相似。
他還只是個少年,通身的劍客氣場卻已駭人。前有西門吹雪,後有葉孤城,他往兩人中間一插,兩名絕世劍客周圍肆意的劍氣,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不約而同收斂了凌厲的殺氣,雙雙看向在他們互鬥時插足進來的第三者。少年劍客的臉,在他們的注視下,慢慢紅了起來。
他眼神發亮,激動得不能自已,偏偏語氣冷冰冰道:“我今天多揮了五百次劍,比昨日快了半盞茶時間!”
說完熱切地盯着西門吹雪,眼眸爍爍發光。閃着無數亮晶晶的星星。狂熱的態度令人無法直視……
西門吹雪鼻腔哼了一聲,少年的臉頓時漲得更紅了,一臉求表揚。
“孤鴻——”被少年整個忽略的另一絕世劍客,無奈地出聲道:“相同時間,明日再加五百劍。”
“是!表哥——”少年劍客說道,“我每日勤練劍,你看我的劍法,還有多久能趕上西門吹雪?”
這次葉孤城也不說話了,冷哼一聲,負手走進了房中。西門吹雪也一言不發,邁着不急不緩的步子,走進了同一間房中。
“唉,等等我——”那少年白衣劍客,在他們身後屁顛屁顛地跟着,哪怕他腰桿挺得筆直,步伐穩健生風,還是讓人感覺到,若他身後長了一條尾巴,定然正在高興地左右搖擺。
家門不幸。
朱見深已認出對方來,嘴角上揚。
“朱鴻、七童,你們來啦——”陸小鳳手裡捧着酒罈子,朝他們揮揮手笑道:“那少年叫葉孤鴻,是白雲城主的遠房親戚,你看他的樣子,像不像西門吹雪的兒子?”
朱見深道:“我看他打扮舉止與西門吹雪相似,相貌又神似葉孤城,說不清更像誰,倒像是他們兩人的結合體。”
“對對對——”陸小鳳促狹道,“越看越像他們兩的兒子。”
“陸小鳳!”房中兩位絕世劍客同時喚他道,“進來談正事。”
陸小鳳頓時蔫了。他手上的酒罈子裡還裝滿了美酒,表情卻不再愜意,而是有氣無力。
他慢吞吞的帶着朱見深和花滿樓回到房中,苦笑道:“此時太過離奇,還是等古鬆居土、木道人、苦瓜和尚、唐二先生他們都到齊了,再一起商量吧。”
“何事?”朱見深問。
西門吹雪並沒有隱瞞,冷冷道:“我一年至多出四次門,每次都爲了殺人。所有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只要知錯能改,就是好的。有些事卻是萬萬錯不得的,只要做錯了一次,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死路!”葉孤鴻接口道。當發現西門吹雪連眼神都懶得施捨他,頓時變成了一棵苦菜花。
桌子上放了一疊紙卡,每一張都寫有一個人名,這些名字都代表被西門吹雪殺掉的人。西門劍神從紙卡中抽出了四張,放在衆人面前。
高濤:鳳尾幫內三堂香主。
罪名:通敵叛國。
捕殺者:西門吹雪。
結果:逃亡十三日,死於沼澤中。
顧雲飛:巴山劍客衣鉢傳人。
罪名:殺友人子,淫友人妻。
……
之後是柳青青、“獨臂神龍”海奇闊。這四個名字對應的四人,統統都被西門吹雪親手所殺。
西門吹雪的目光,掠過這些名字,每看一張紙卡,他的眸子便冷上幾分。
他冷冷道:“這些人該死,卻都活着。”
葉孤鴻插話賣弄道:“是我親眼所見!這些人本該都成了死人,他們卻都還活得好好的。不但是他們,本來我也已經是個死人,卻出現在你們面前。”
他頓了頓解釋道:“當然——殺我的人不是西門吹雪。我的仇家都是窮兇極惡之徒,他們本不敢動我,表哥遠走沙漠多時不見蹤影,我的仇家便找上門,逼得我不得不死。所以我才發現,原來武林中還隱藏着一個神秘的地方——幽靈山莊。”
他說到激-動處,眼中的光彩更勝從前:“西門吹雪若要殺人,沒有人能逃得了。他們既然敢苟延殘喘活下來,讓我實在無法忍受。我在幽靈山莊裡吃得好,住得好,卻輾轉反覆好多個夜晚無法入眠。最終下定決心,冒着被一堆亡命高手追殺的風險,九死一生離開幽靈山莊,誓死也要揭露真-相,將實情原原本本告訴西門吹雪,我當時在想,若我不幸……”
“夠了。”葉孤城皺緊眉頭。
陸小鳳在一旁笑出聲,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處境,又苦笑起來:“幽靈山莊的成員,都是已死之人。這些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要圖謀什麼。西門吹雪邀我前來,是打算讓我潛入幽靈山莊。可是我活得好好的,一點都不想死。這麼重要的事,還是等大家都到齊了,再作謀算吧。”
朱見深笑道:“你們要等的人,各個都是江湖享譽盛名的豪傑。這麼重要的事,就當着我面說出來,不怕我會壞事?”
西門吹雪冷冷道:“你不是江湖人。”
不是江湖人,所以遠離江湖事。
他環顧四周衆人,又道:“你是陸小鳳的朋友。他們都對你知根知底。”
朱見深反問道:“你呢?”
西門吹雪道:“他們雖沒說明你的身份,我卻已經知道。”他不是蠢人,猜也能猜到對方的身份不簡單。
朱見深瞭然笑道:“他們不說,是因爲我的消息透露出去,會有很多人找我麻煩。你會嗎?”
西門吹雪冰冷道:“在這裡你不用擔心,沒有人敢來萬梅山莊撒野。”
至於他一個,一年纔出四次門的劍神,是不會將對方的行蹤透露出去的。
朱見深道:“有你西門吹雪這句話,我便放心。”
他們剛說完,山莊外響起一陣馬蹄聲,有人來到萬梅山莊門前,用力拍着門板,大聲喊道:“開門!西門吹雪!快開門——!”
西門吹雪周身的寒意更冷了。他坐如鬆,穩穩不動。
誰都知道,萬梅山莊天黑之後不見客。此時太陽已西落,即便是古鬆居土、木道人、苦瓜和尚這些人來了,萬梅山莊的大門也不會爲他們大開。
這是劍神定的規矩,誰也不能壞了規矩。
葉孤鴻忿忿不平道:“敲什麼敲?是誰如此放肆?西門吹雪天黑之後不見客!你走吧!”
“我不能走!“門外的人依舊鍥而不捨敲門道,“開門,順豐快遞!西門吹雪你的包裹,快出來簽收!我還趕着送下一家呢。”
“……”西門吹雪臉色瞬間變化,這下坐不住了。
“來了!”他起身,步伐不急不緩,卻非常迅速的來到了門前,將萬梅山莊大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