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柒

If you let my soul out

it will come right back to you.

——

黑色的高級轎車緩緩駛入人羣,接着停在被記者包圍的那座演藝公司大樓下。

首先下車的是駕駛位的司機和副駕駛那位近況牽動人心的女明星的經紀人——艾伯特.加文剛一下車就被密密麻麻記者的話筒包圍了,記者們在獲取新聞素材時總有一種餓虎撲食的架勢,艾伯特感覺自己快被這些人的目光撕碎了。

不停有人向他提出那些大同小異的疑問:

“格瑞希是否還活着?”

“她真的參與進殺人事件了嗎?”

“請你回答!加文先生!格瑞希.勞倫特是不是已經被警方控制?”

……

面對記者們的問題,這位經紀人始終守口如瓶,只是把目光跟着剛下車的司機一起移動向車子的後半部分——那位敬業的司機正在爲後座那位神秘來賓打開車門。

手持話筒或相機的記者們這才意識到他們無意中遺忘了一位嘉賓,後知後覺地跟着那位經紀人一起把目光轉向這輛高級轎車的後座。

所以就在這樣衆人的注目下,首先出現在他們視野內的是那位神秘來賓正邁下車子的一段雪白細長的小腿,還有踩在她腳下的那一隻嶄新閃亮的紅色細跟高跟鞋。那鞋子被人輕輕巧巧地從車上踩到外面的地上,就好像是要帶着主人去參加一段奇妙的宴會,而不是來面對這樣一羣難纏的記者。它的鞋跟帶着優雅的高度,墊起那位女主人的身高和氣場。

如果用鏡頭向上繼續記錄,他們會看見遮蓋住她大腿和臀部的紅裙子的一角,還有在車裡隱隱綽綽的腰帶,勾勒出一位少女曼妙的線條。

那位神秘來賓似乎並沒有吊人胃口的意思,在有記者意識到端倪的前一秒,她就已經動作從容地踩着一雙紅色高跟鞋下了車,並帶着那一點好笑,露出了一點同情的疑問看着圍在他們面前的那些記者們。

從這一刻記者們斷掉的神經終於接上,而在他們意識到她是誰之後,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幾位保鏢已經攔住了他們接近她的途徑。他們被隔在與那女孩一隻手臂遠的距離,只有那些不停閃爍的鎂光燈次次鋪灑在那女孩的身上、肩上、臉龐上。

那女孩真的穿着一條昂貴的紅色連衣裙,她的口紅也是紅得就像剛剛盛放、嬌豔欲滴的一朵紅玫瑰中間,最柔嫩的那一片花瓣上的紅,如果仔細看,還有她的一雙手上十隻修剪整齊圓潤的手指甲,都是醒目鮮豔的紅色。

是咄咄逼人的紅色。

但是紅色又是那麼適合她,適合她的年齡,適合她的膚色——她的細膩白皙正好需要這樣鮮豔的紅色來做襯托。她不能再年輕了,再年輕一點都難以控制這樣帶有進攻性的紅色;她也不能再成熟了,再成熟一點都不能駕馭這樣活潑躍動的紅色。

就只是剛剛好,剛剛好。

這時那女孩面對着所有記者笑了。天啊,她真該好好照照鏡子,她嘴脣揚起的多少帶着些傲慢的弧度,還有那一雙碧色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疏離冰冷,都和她的那位男朋友——哈利.奧斯本如出一轍,就好像是故意以這種方式告訴衆人他們之間的某種聯繫。

但記者們很快就遺忘了這件事,他們開始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第一任務,於是漸漸開始有人向她提問,然後是越來越多人,問題疊着問題,變成了鬧哄哄、不分彼此的一團混亂的大合唱,有時會有幾個突出的聲音,大喊着:

“請回答!格瑞希!你有沒有殺人?”

“昨晚的槍聲是怎麼回事?”

“爲什麼警察會在你家裡檢測到血跡的熒光反應?”

……

其實就算沒有這幾個突出的聲音,格瑞希也早已對他們想知道的問題了然於心,她站在這兒,就是爲了告訴所有人答案。

“先把這件事說清楚…”她仍然保持着一慣傲慢的笑容,用同年齡不符的平靜和冷靜淡然回答:“…我根本沒有殺人。”

在她說話的同時,人羣瞬間安靜了,只有她的聲音安靜地迴盪着:“…我沒有殺人。槍聲只是我在排演角色時練習的太過投入,忘記那是一把真槍,結果不小心射穿了臥室的牆壁。至於我的男朋友,哈利.奧斯本,他也只是擔心我傷了自己,就匆匆趕來了。”

在提到那個人的名字時,她的微笑才露出那麼一點溫柔:“他對我很好,我很愛他,謝謝所有人的關心。”

“我不知道警方是怎麼檢測出屬於血跡的熒光反應,但我更願意相信那原本就是子虛烏有、爲了詆譭我名譽而編造出的謠言。我願意公開接受警方再一次調查,所有過程將全部在推特上透明,也歡迎各位記者當天來到現場公證。”

“就這樣。”

她輕飄飄地說完最後一個詞,轉身準備進公司,卻還是有聲音喋喋不休地纏着她:“也許你們已經抹掉了證據,就算殺了人也沒有人會知道!”

她身旁的艾伯特.加文攬着她的肩膀,示意她只要繼續往前走就好,然而格瑞希還是回過頭,帶着點好笑和困惑,無奈地說道:“我真不懂你這麼肯定我殺了人的原因…”

她稍作猶豫,又彷彿釋懷一般地給出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也許是我在新電影裡槍手的角色太過深入人心,那證明我演的還算不錯。”

然後她好心情地對着所有鏡頭眨了眨一邊眼睛,用少女特有的調皮語調說:“希望大家都去支持我的新電影。”

說完,她真的就再沒回過頭,徑直走進了演藝公司的大門。

……

格瑞希出面澄清的這段視頻截止當天傍晚已經有五百萬的播放量,熱度終於超越了綁架當天她被當場扯掉上衣的那段視頻,推特和臉書也同時帶起了黑子發起的#演員格瑞希#和粉絲髮起的#保護格瑞希#兩個話題,還有一些#格瑞希殺人#、#相信格瑞希#和#騙子格瑞希#等小話題也隨之出現在話題榜單。總之,格瑞希的名字不斷出現在各地各處,就連猜測她的公寓昨晚的槍聲以及她隨後的暈倒到底是因何原因的視頻熱度也都高居不下。她在好萊塢的朋友有人爲她發聲,也有人沉默,她的推特留言再飆新高,不過內容大部分不堪入目。

然而留言難聽又怎麼樣,還是有人只會當成玩笑。

演藝公司的頂樓,偌大的房間是黑漆漆的,只有落地窗透進來的那一點影影綽綽的月光,還有從那些並不能和它並駕齊驅的、稍底一些的大廈映上來的斑斕的霓虹,它們微微勾勒出倚在辦公桌邊的那一個身影。

他低着頭,身上的西裝一絲不苟,可看上去卻是剛睡醒的樣子。從他額上垂下來的那一縷金髮被他手中的手機屏幕反射出的微光映出淡淡的銀色,他看着手裡的手機,嘴角揚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似乎是真的對看到的趣聞很感興趣,或者是故意不想對來人的腳步聲做出反應,直到來人也走到那扇落地窗前,才饒有趣味地說了一句:

“我喜歡她。”

站在他身邊的人沉默地望着窗外,沒有給出回答。

於是他又補了一句,沒有徵求意見的試探,而是帶着一種勢在必得的肯定與傲慢,淡淡地說:

“..而且我會得到她。”

……

格瑞希的演藝公司爲了證實她的言出必行,第二天就在推特上發表聲明確認當天就會約請警方再來取證。但網絡上的評價更多是根本不信這一套,就憑這已經是案發的第三天,就憑格瑞希是一個出衆的演員。

搞什麼?誰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是奧氏集團的年輕總裁,即便她家裡還有什麼證據沒被發現,她的男朋友肯定也會想方設法爲她抹得乾乾淨淨;而且她應該是個很會撒謊的人,她終於有機會在公衆面前展現她精湛的演技,爲她犯下的暴力事件瞞天過海。

於是她的演藝公司在無奈之下只能再次承諾,會找一個洞察人心的心理專家,專門爲格瑞希做這樣的心理測試,一定會力證她的清白無辜。格瑞希方面也在推特上表示,無論如何都會配合公司,滿足所有公衆提出的要求,只爲重新塑造一個良好的聲譽——

“那就請他來吧。”

格瑞希掃了一眼艾伯特.加文交給她的那疊照片,隨手從裡面抽出了一張,那上面的男孩在她眼裡簡直就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格子衫和斜挎包,再加上他名字前面所有的形容詞——天才、博士、很多學位,以及那副看上去頎長削瘦、玉米杆子一樣的體格。

像是很好騙的類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艾伯特抽動了一下嘴角“但不要小看他,他是FBI的特別探員,是這些人裡最厲害的一位。”

“那就不要他了,反正就只是一個儀式。”格瑞希說着下意識地從披在肩上的外套口袋裡掏煙抽,可是摸出煙盒卻找不到自己的火機,纔想起來是被哈利拿走了。艾伯特看到她在口袋裡摸索,很有眼力地爲她點了火,格瑞希卻拒絕了。

“這兒沒別人。”艾伯特聳了聳肩,自討沒趣地把火機放回自己口袋。

“就是…不想抽了。”格瑞希把煙盒攥了攥,隨手拋進垃圾桶裡。

艾伯特看着她的動作笑了,恍然大悟般地說:“奧斯本不喜歡你抽菸,嗯?”

“他沒說過,但我…”格瑞希輕輕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沒關係,我懂…我也並不是非要知道。”他見狀連忙制止住她。

“我們認識也有五年了吧,艾伯…”女孩低着頭,回憶着說:“就是…那時我父母離異,沒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吃住都在公司,你和我在一起,只有你看到過我多落魄…”

“那些不必再說…”艾伯特露出一點擔心的表情,站起身改成坐在女孩身邊的沙發空位上,握了握她的手,鼓勵般地說;“…我們都挺過來了。”

“是的,我們挺過來了…”女孩低垂着那雙在熒幕上總是能輕易攝人心魄的碧色眼眸,神色複雜憂傷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我那時情緒不高,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死掉,那些死亡的細節…每一天都被完善的更加清晰。我那時候開始抽菸酗酒,我想我可能會在某一次酒醉後就這麼死在浴缸裡,或是隨便什麼地方…”

“但你沒有,你是個好女孩…”艾伯特連聲安慰道。

“是的…我沒有”格瑞希終於擡起頭看向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已經氤氳了一層水汽,她顫抖着說:“那是因爲…”

“…我每天每天都在嘗試告訴自己,我想再見他一面。”

她最終還是沒有哭,只是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能露出很淺的得償所願的微笑:“…而現在,他就在我身邊。”

艾伯特這才意識到她口中的“他”原來就是那位奧斯本先生。

“所以,我不願也不能看見任何人讓他難堪…”那個女孩再開口時語氣有隱隱的堅決——

“…即便那個人就是我自己。”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