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小孩子來說,誓言代表着什麼,他們根本就不明白,隨口就說出來了,他們認爲違背了誓言又咋地?總不可能真死這兒,還能騙騙大人,何樂而不爲?
老崔沒有當場反駁,等到了晚上,單獨把他叫住,放了一段監控錄像給他看,這是他在超市裡掏錢的動作。
在老崔幾乎不近人情的連續追問之下,霍金軍終於承認,自己當時在交出電子產品和食物時,私藏了錢,這些錢,他全部塞在腳下的鞋子裡,兩隻鞋子都有,全部是紅色大票子,其中有幾張還因爲汗水而打溼了。
完完全全被搜刮乾淨的霍金軍自此恨上了節目組,他現在甚至連睡覺,都要故意將室內攝像頭遮住,對導演組產生產生了敵意。
謊言是自身產生的,霍金軍在這一點上是自己出了問題,第三天,第四天,他和馮睿靠着幫山民耕地,刨土,砍樹等體力勞動換取最基本的麪餅和水,掙扎在飢餓線上。
第五天,馮睿還能安於現狀,但霍金軍受不了這種生活,他將張娟家裡喂的雞抓了一隻,要拿去鄉里賣!
那天是楊安跟拍,他沒有干預,二十里的山路,霍金軍想盡辦法,搭乘便車,摩托車,自行車,一路混到集市。
朗子村因爲節目組的進駐,善良的村民都非常配合,不僅沒有爲難霍金軍,反而給予了很多便利,一個騎摩托車的山民將霍金軍帶到集貿市場才放下他。
對於這種偷盜行爲,霍金軍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出發前在家裡抓雞,馮睿就好言相勸過他不要這麼做,但馮睿失敗了,他的勸說太過蒼白,從小到大他一直都不是個強勢的人,一直是唯唯諾諾聽命的乖孩子。
馮剛夫婦看到後,深思了好久。
霍夫人看到後,擔憂了好久。
霍金軍在集市賣雞,但他連怎麼賣都不知道,多少錢一斤,還是多少錢一隻,稱在哪裡,他什麼都不知道。
有人問,他就說:“阿姨您看着給!我是從城裡到這裡體驗生活的,我不知道怎麼賣,您不讓我吃虧就行了,我都三天沒喝水了。”
可是一個大媽質疑起來:“這是你的雞嗎?”
霍金軍面不改色:“是呀!是我養的!”
圍觀的人不相信,一個穿着全套阿迪,看起來就特別嬌生慣養,土豪金墨鏡掛在脖子上,一頭妖異髮型的霍金軍,在即使是淳樸的山民看來,也有太多可疑。
這雞恐怕是賣不出去了!
後來陸陸續續有人在問,但也有其他人在指着攝影鏡頭提醒,於是問的人也散去了。
霍金軍非常沮喪,他坐在街邊,仇視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遠遠看熱鬧的路人,指指點點的小學生們,似乎所有人都在嘲笑他,都在指責他,還有漠不關心的導演組,他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馮睿勸說的話。
“這是張娟家的雞,你怎麼能拿去賣?”
“不賣我哪來的錢?”
“但它不是你的東西啊!”
“你願意天天跟着別人混吃混喝,我可不願意待在這裡!”
“霍金軍,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不對的,不對的……
霍金軍心中莫名產生了怒火,他站起來,連雞也不要了,直接就走,揚言道:“我他嗎不要了,我去打工也餓不死我!”
導演組跟上,還有人幫忙將捆住腿的雞提起來,遠遠跟在霍金軍身後。
不服輸,霍金軍憋着一股火,他逐家逐戶問老闆招不招工人,但基本上都是拒絕,甚至是攆出來,嫌棄他妨礙生意了。
殘酷的社會讓霍金軍心中的鬱悶越積越深,他在深市是要什麼有什麼的有錢大爺,十幾年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委屈,這裡每個人眼中的鄙夷,嫌棄,讓他曾經驕傲的自尊心變得支離破碎,多次失敗,連續受挫,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針對他!
兩個多小時過去,霍金軍什麼收穫都沒有,飢腸轆轆,疲倦,周圍人的冷眼,終於將他逼得爆發出來。
就在大街上,霍金軍衝着導演組大罵起來:“這樣有意思嗎?就這麼看着,你們覺得有意思嗎?你們所有人看我像看傻比一樣!楊安虧我這麼信任你,你就這麼看着我,什麼也不告訴我,什麼都不管我?”
楊安問道:“你不是說靠自己雙手掙錢嗎?”
霍金軍怒了:“那我賣雞你怎麼不準?”
楊安問道:“雞是別人家的東西,這是你自己靠雙手在掙錢嗎?”
霍金軍最聽不得“別人的東西”這幾個字,楊安刺痛了他的心,他惱羞成怒,罵罵咧咧走過來:“你他嗎什麼意思?把我當猴耍是吧?老子最聽不得人說教!”
靠近楊安後,霍金軍用力揮拳打過來。
鏡頭中,楊安站在一動不動,旁邊迅速跑出來一個編導攔在中間,替楊安捱了這一拳,霍金軍像一頭髮狂的小獅子,拼命攻擊這個編導,拳打腳踢,嘴裡怒罵着,導演組除了攝影師之外的所有人都圍上來,要拉住發狂的霍金軍。
“別打了霍金軍!別打了!求你了!”
一個女助理哀求喊着,將霍金軍抱着,在他喊所有人滾的時候,仍然努力靠近,想要勸說他冷靜。
“你冷靜點!拳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別衝動……”
霍金軍被拉開,遠離導演組成員,十四歲的少年坐在街邊,拼命揉着頭髮,低聲咆哮着,他的世界快要崩潰了!
女助理聲音中帶着哭腔,一直在旁邊勸着:“霍金軍你不要放棄,這兒真的能找到工作……你知道嗎,剛纔你站在街上無助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裡……你不是來體驗生活的城裡人,你就是生活在這裡,你和其他人一樣,大家所有人都是這樣生活的……你今天要是打不了工,你餓一天,你明天要是再打不了工,難道你要餓死嗎?”
霍金軍怒道:“我他嗎餓死拉倒!”
女助理真哭了:“你想想馮睿好嗎?他是你最好的兄弟……你們一起來到這裡,爲什麼不能一起離開?你爲什麼就不能學着適應這個世界?究竟是你錯了,還是其他所有人錯了?”
這一刻,能讓霍金軍冷靜的,唯有馮睿了。
最終,不可一世的霍金軍被想象和現實的巨大落差擊垮,跟隨導演組離開這裡,他的背影無比落寞,他認輸了,他終於意識自己的錯誤。
這段剪輯的視頻播放完,馮剛被深深震撼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而霍夫人放聲痛哭,馮夫人扶着她,不斷撫慰着,跟着哭泣流淚。
馮剛低聲問道:“對一個孩子來說,這是不是太殘忍了點?”
楊安嘆氣:“如果勸說有用,我也不會用這種方式。”
馮剛拍了拍楊安的肩膀:“不管他過去怎樣,就剛纔那一刻,看到他無助的樣子,我真的很心疼他。”
楊安說道:“我也心疼他!你知道嗎,當他揮拳打過來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眼中的憤怒和失望,我當時一點反抗的想法都沒有。我在想,如果他把我打一頓就能讓他改變扭曲的錯誤想法,我願意被他打。後來他坐在路邊,我的編導助理哭着勸說,我們導演組所有人,就連捱打的編導,沒有任何一個人恨他,每個人看到他頹廢的樣子都很心疼。但很抱歉,我們必須對他這麼狠心,否則,一切都是空話,我們做出的任何努力,都有可能前功盡棄!”
馮剛唏噓感慨,不斷點頭:“我理解,我理解……”
好半天,霍夫人終於恢復了一點情緒:“楊導……後來呢?”
楊安說道:“後來我們派車送他回去了,馮睿在老鄉家裡幫忙,還幫小軍帶了一點吃的回來,兩人情緒都還算穩定。”
霍夫人情緒很低落,她有辨別是非的能力,她知道導演組是爲孩子好,但是放在自己身上,她絕對不可能讓孩子吃這種苦,所以從某種程度上,她又有些怨恨楊安。
楊安不在乎,本來探討人性就是一個特別沉重的話題,這不是歡樂喜劇人,大家都嘻嘻哈哈,人性本來就有一部分是相當醜惡的,負面的,根本就繞不過這些。
晚上,四人吃飯時,霍夫人接了個電話,說道:“閒林今天晚上就可以過來,我想讓他也看看。”
楊安鬆了口氣,霍金軍最大的心病就在這個父親身上,霍閒林一日不反思,霍金軍一日沒法救回來,真要是由得性子發展,將來父子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夜裡趕山路很危險,霍閒林用了四個小時才從江徐過來,他沒有休息,他和夫人一起看了前五天的視頻剪輯,楊安陪在一旁解釋。
良久,霍閒林突然站起來,走到楊安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楊安連忙扶住他,他眼中是滾動的淚水,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說道:“老弟,拜託你了……拜託你再想想辦法,挽回我們父子之間的關係……”
霍閒林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也意識到事態到了極其危險的時刻,他必須做點什麼,否則一定會永遠失去自己的兒子。
楊安點頭,安慰道:“別激動,你寫封信吧,我連夜讓人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