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教師節,陝甘高陽山區某鄉村,60歲的鄉村老教師詹木林正守在村口的岔路,和十來個人的節目組站在一起,激動而又忐忑地期盼着。
高陽山區海拔兩千米,貧瘠,荒蕪,乾燥缺雨,昨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雨,本應是讓老百姓們高興的事,但今天很特殊,衆人都高興不起來。
雨水導致泥濘的村道並不好走,坑窪遍地,稍不注意就踩一腳泥水,像導演朱曉明這種講究的城裡人,出門都是穿皮鞋的,在這裡顯得很不適應,不像當地人,一雙沾滿爛泥和枯草的解放鞋就搞定一切。
導演朱曉明提着一瓶水,找路上稍微幹一點的地方落腳,左右騰挪後靠近,給詹木林遞過來一瓶水,善意相勸着。
“詹老師,您真不必守在這裡,他們來了我們自然會安排好,您年紀大了,回去休息吧!今天還是您的節日呢!”
詹老師雖然已經60歲,但有着陝甘人民最常見的堅韌性格,他有些憨厚地笑着:“沒事,我這輩子就喜歡和娃兒打交道,我給他們三個準備了禮物,見面後我親手交給他們,歡迎他們來農村體驗生活。”
朱曉明無奈,勸不動這個倔強的老人,又不好說實話。
今天是進村第一天,是衝擊這些紈絝惡少內心世界最好的機會,你一個老師在這裡湊什麼熱鬧?過幾天自然會安排他們去你學校,你連這幾天都得不了?
但詹老師可不這麼想,他只知道,就是因爲《交換人生》節目組的進駐,讓學校得到了5萬塊錢的捐款。
這筆錢能讓學校補好漏水的教室,買回來十年都用不完的粉筆和板擦,以及大量的紙張和油墨,給孩子們省下卷子錢,甚至還能幫忙分擔一下幾個生病老師的中藥錢,不管怎麼說,他都從內心深處感謝節目組,所以他願意站在村口等待,即使今天是教師節又怎麼樣?教師節能換來50塊的補貼嗎?他無以爲報,只能給節目組一顆真心。
這時候,一輛越野車開過來,這裡的路不好走,坑坑窪窪,滿身黃泥的越野車停下,幾個稚嫩的,以及處於變聲期的叫聲傳了出來。
“這就到了?”
“下車下車!哥幾個體驗農村生活來了!”
“這泥巴路!我靠,有鞋套沒有?我新買的板鞋!”
三個人大呼小叫,也是猶豫了半天才走下來,去後車廂拿行李。
朱曉明沒有動身,導演組全都站在原地拍攝,只有詹老師心情激動地迎接上去:“同學們你們好,我是學校老師……”
很遺憾,三個高大帥氣的小夥子根本沒有理他,只是敷衍着笑了笑,就抱怨着提着行李箱往前面走。
“有沒有搞錯!沒有奔馳來接我就算了,拖拉機總有一輛吧?這路是人走的嗎?”
“前面明明有車,爲什麼不讓我們坐車進去?”
“這稀爛路能走嗎?你們是想故意折騰我們的吧?”
三人衝着導演組發脾氣,朱曉明使了個眼色,旁邊的編導說道:“這裡的村民都是這麼走的,這是你們體驗農村生活的第一步,前面只有兩公里就到了。”
“兩公里?神經病啊你們!有車不坐,非要走兩公里!”
“我後悔來這裡了!”
“師傅,我給你100塊,你把我送到村裡怎麼樣?兩公里100塊,幹不幹?”
三個少年還要討價還價,朱曉明走上前:“出發之前,請你們先過來一下……請將你們所有的零食,錢包,手機等電子產品交出來,我們代爲保管,結束後會還給你們。”
這句話剛剛說出來,立刻炸鍋了。
三人本來就嫌地上髒,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已經抱怨連天了,沒想到節目組還來這一出,這是要他們的命啊!
三人非常不情願地走到旁邊一輛三輪車的後車廂旁邊,打開各自的行李箱,一項一項被沒收,三個少年的小聰明也被老奸巨猾的導演組識破,連隱藏在內部口袋的錢也被搜走了,放在行李箱夾層的超薄手機被收走,連喝了一半的礦泉水也不放過,三人的不滿達到巔峰,不斷抗議着,可惜爭搶不過,導演組根本就不通融。
最後終於可以走了,三人剛剛抽身離開,一個得到朱曉明暗示的編導說道:“回來,自己提着你們的行李箱。”
中間的少年終於爆發出來:“這不是有三輪車嗎?箱子放上面會死啊?”
編導拒絕:“你們自己的東西,自己提!”
憤怒是會傳染的,衝動是人的天性,年輕衝動的少年們怒道:“唉我說你們還有沒有人性?剛來就這樣,還沒進村呢,你們這是故意給下馬威還是想咋地?”
“什麼爛節目!有車不坐故意走爛路!體驗農村生活你收我吃的喝的有什麼用?這些我都不說了,還剩下兩公里的山路,你還要我提着行李箱走?”
“看什麼看!拍什麼拍?你有本事扛着機器走啊!”
“你們自己坐車,讓我們走路?臥槽,我他嗎不幹了還不行?”
“草你爺的!老子砸的就是你狗曰的機器!”
一片怒罵和廝打,混亂中,三人對着攝影師發起進攻,就是看中攝影師扛着機器不方便移動,三人將其推倒在泥地中,攝影機鏡頭和碎片摔得四分五裂!
其他工作人員連忙上前拉開衆人,備用攝影機站在最後面忠實地記錄着這一切,朱曉明在拉扯廝打中完全沒有受傷,他躲在後面,心裡很興奮的很,爆點,燃點,話題性,全都有了,這一幕絕對好看!
“趙弘揚你爲什麼要打人?”
“全都住手!打人幹什麼?”
“我他嗎就打了,咋地?一個破機器我砸了,又咋地?我一個月賺幾萬!賠你就是了!我他嗎就是看他那吊樣不爽!”
“錄什麼錄?都他嗎回去!不拍了!”
亂哄哄,罵罵咧咧當中,場面逐漸被控制住,但三個倔強的少年,死活不肯往村裡走一步,他們拒絕繼續拍下去,寧可原路返回。
“曹健你回來!你們去哪裡?”
“這裡距離鎮上有二十多公里,你們走不出去的!”
編導不斷勸說着三人,但沒有半點作用,三個少年很明顯之前就達成戰略合作伙伴關係,不僅不聽勸說,還用手指着編導威脅起來,再說就推攮,毫不留情,他們用自己的強勢方法,正面與導演組剛了一波,就是想要在節目中佔據主動。
曹健和趙弘揚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只要一開始佔據上風,就說明導演組有求於他們,那麼他們的農村體驗生活就不會太苦,至少手機什麼的還給他們吧?鏡頭前假裝沒收了,睡覺前還給他們就行!還有吃的,鏡頭內假裝吃不飽,實際上鏡頭外再給他們提供。
但他們忘記了,所有的資源都掌握在導演朱曉明手裡,就連來這裡之前的免責協議,父母們一個字都沒改就簽署了,三個未成年人的命運此刻掌握在其他人手裡,他們的反抗其實是徒勞無功的。
鐵石心腸的朱曉明激動地渾身發抖,他太愛這種衝突了,如果播放出去,觀衆們該有多麼喜歡看啊,觀衆們心裡的癢處,一定會被他騷得無比舒服,人性的窺伺欲網將得到無比滿足!
但樸實善良的詹木林站在五米開外,親眼看見每個細節,他感覺自己的三觀被顛覆了,他想象不到爲什麼三人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爲什麼導演組一開始就和三個主人公產生衝突,爲什麼人和人之間就不能好好說話了?他在懷疑這個節目真正的用意。
三個少年回到越野車面前拉門,但司機剛纔跟隨他們一起走到導演組的位置,現在用遙控鑰匙鎖死了車門,拒絕讓他們上車。
受挫的三人更加癲狂,他們捶打車窗,腳踢車門,最暴虐的趙弘揚還撿起路邊大石頭,想要砸車。
砸吧,砸吧!一輛國產越野車也才10萬出頭,你們這些鏡頭已經超值了!
朱曉明不予理睬,還拿着步話機悄悄吩咐着:“誰都別上去勸說,就讓他們砸!”
嘭!
砸破了後視鏡。
嗵嗵嗵!
踢疼了腿。
哐!
一面車窗玻璃被趙弘揚拿大石頭砸碎,鋼化玻璃變成小顆粒,濺飛幾粒打在他臉上,剩下的車裡車外灑落一地碎片。
三個少年愣了一下,他們看向導演組。
可惜所有人都這麼站着,沒有任何一個人妥協,三人心中一股淒涼感油然而生。
十分鐘後,發泄完怒火的三人終於知道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認輸了,不得不乖乖聽從導演組的話,扛着行李箱,艱難行走在泥濘的村道上。
導演組的勝利,讓朱曉明等人喜笑顏開,那點小損失,根本就不算什麼。
朱曉明甚至自認爲已經摸清了三個少年的脾性,而且他知道觀衆們就是愛看這些,就是愛看惡少如何惡劣,如何充滿攻擊性,有多麼不是東西,有多麼紈絝,只要變成話題,收視率噌噌就上去了。
看着所有人要麼走路,要麼乘車,陸陸續續離開村口,站立在村口的詹木林整個心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