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水若無便低着頭,跟在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姑娘身後,又向山腳下的小溪進發了。
若無帶心紫去的小溪,隱藏在一片奇峰怪石之後,看樣子平日裡也鮮有人跡。日落的金輝吧小溪染得熠熠生輝,就像鑽石鋪在水底。心紫看到滿溪肥美的鱸魚都傻乎乎地向夕陽吐着泡泡,心裡那個納悶哪,這爺倆怎麼會鬧饑荒成這樣?一個餓得傻里傻氣,一個餓得雙眼發綠。
正待她迷惑之際,只聽見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吶喊在身後炸響,一直不出聲的若無此時就像頭兇猛的黑熊,朝溪水奔騰而去,帶起一陣影風。心紫連忙退後並用手遮住飛濺而來的半池水花,以免又成個落湯雞,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見若無站在已經被攪得渾濁的溪水裡,以雷霆萬鈞之勢,居然徒手爲刀,“咿呀”兩下劈裂水中頑石,舉過頭頂,用無比熟練的姿勢投擲出去,試圖砸暈某條因爲耳背,剛纔沒有被吶喊聲嚇跑的小魚仔,看他那一氣呵成爐火純青的動作就知道這樣的標準作業已經操練過上千回合了。
經過無數次嘗試後,終於有一條倒黴的老魚自己轉暈了方向撞上石塊,才死不瞑目地翻了肚皮。
若無興奮地丟下手裡的巨石,從水裡撿起已撞得稀爛,分不清頭尾的魚屍,歡快地奔向心紫,小心翼翼將它放在心紫手中的漁網裡,揚着小臉準備得到心紫的肯定。
心紫徹底石化,她真的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從若無的網下留着性命醒過來的。這爺孫兩沒有早早餓死真是奇蹟!看着若無一身如布條拼湊般的衣物,她真的很理解。這個孩子不僅是傻,簡直是特別地傻。
將那團已經看不出魚模樣的肉抖落在地,心紫狠狠將若無不解的目光甩在身後,走向已經毀得一片狼藉的溪旁。天色完全黯淡下來,靜謐的風在林間似有若無地穿梭。神清氣定後,小溪也澄清如初。
心紫站在一塊突兀的岩石上,把手中的織物向空中一掄,漁網借力完全撐起,完美的圓,悄無聲息浸入水中。只見她隨後輕輕跳向旁側的岩石,將手中牽繩順勢拉起,水中繩網束緊,網袋從溪流裡一躍而起,網內滿載着銀亮亮的收穫,像極亮的流星緩緩劃過天幕,最終落入草叢裡。
那是魚,密密麻麻的活魚擠在一起,拼命扭動濺出寶石色的水星。
心紫仰起小臉,挑釁般地俯瞰着若無,彷彿在說,你看,這才叫捕魚。
若無卻沒有看魚,而是睜睜地凝望着眼前這個和着星光笑靨如花的女娃,剛纔發生的一切都像慢動作回放般在眼底播放了一次又一次,少女月下帶着水露高高甩起的長髮,就像水草,如此輕軟美麗,順着夏夜空氣裡特有的香甜,溫柔地纏上少年的心。
第二日,心紫甜甜地從夢鄉中醒來,被褥上太陽溫暖的味道鑽入鼻腔,拍拍圓圓的肚皮,上一頓吃得真飽。一想到昨晚爺爺跟若無那副八百年沒有見過食物的吃像,笑意就止不住地往臉上爬。那個呆若無在臨睡前還勤奮地找出個大桶,灌滿溪水後結結巴巴地對她說:“你要是睡不習慣牀,還……還可以睡在水裡。”心紫那個汗哪,一記排雲掌送上:“說了本姑娘不是魚精!”
雖說不是魚精,心紫還是注意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變成小姑娘的事並沒有讓她錯愕多久,畢竟她連穿越這種玄之又玄的機會都能遇上。但是冰姬對她身體的改造似乎遠遠不只這麼簡單。不但前世的病痛消失,就連昨天裡被漁網勒出來的淤痕今早也一併沒了蹤影,挽起袖口看,雙臂更加粉嫩光潔。前個傍晚在溪邊捕漁,她甚至覺得心隨水動,水下魚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自己腦海裡臆想出的那張無形織網。
還有這個小村,居然是一個隱世的大家族。單看水若無那毫無張法的蠻力就知道水家中人都非泛泛之輩。他們爲什麼隱居於此?此山之外又有什麼玄妙的新世界?看來一切都是未解之迷,好奇心撓得心紫直心癢癢。
信步踱出房門,爺爺不在院內,見若無早已經起牀把魚洗淨剖開掛在架上,過幾個時辰後正午的陽光猛烈,是曬魚乾的好日子。
若無看到心紫出現,馬上傻乎乎地把頭埋在懷裡,手不知道往哪裡放,轉身一個趔趄還撞翻了身邊的板凳,板凳上架着的水盆咣噹一聲砸在地上,帶着髒魚鱗的髒水潑在地上,水盆卻像小磨盤一般在地上滾了一圈又一圈。
心紫不明白昨夜爺爺的目光爲什麼越來越滲人,現在若無的臉爲什麼越來越容易紅,無奈地一腳把水盆踩得不再翻滾,剛想教育教育若無不要再這麼笨手笨腳。院門外就傳來鼓譟的要喝聲將她打斷。
“喲,什麼事發這麼大的火啊,難不成被魚刺卡了喉嚨?”話音未落,破木門便被人給撞開。從門外嘩啦啦衝進來三個十來歲的少年,一胖兩瘦,衣着不凡,青袍外罩着着不同色澤的織花短褂,爲首的胖子更是一身蔥綠,髮梢上結着的個胡桃大小的夜明珠在裂成兩瓣的破木門的襯托下尤其刺眼。
“陰陽眼兒,聽說你昨天釣了不少魚啊,怎麼不跟小爺我分享一下。”爲首的綠衣胖子扁着嗓子衝若無叫囂,跟本沒有在乎院子裡還多出來個小丫頭。
胖子擡手將小指勾了勾,身後的兩人,就如得令一般,衝上前利落地推倒剛掛滿魚乾的木架。把魚肉狠狠地踩在塵土裡,挑釁般拿起沾滿塵土的魚肉重重甩在若無發青的臉頰上,從鼻孔裡發一聲哼哼。
呸!找茬大清早的就找上門了!心紫忘記自己此時也只是個五歲的黃毛丫頭,向前一躍,提起袖口。雖說那破木門確實是年久失修,但好歹也是她目前“客棧”的大門,雖說那溪裡的魚要多少有多少,但現在打翻這些也是她辛辛苦苦撈上來的午餐。雖然若無那臭小子確實很傻,但還輪不到這羣不知哪裡跑來的瘋狗欺負!
“你們……”心紫話還沒出口卻被若無攔在身後,如岩石一般怎麼推也推不開。
若無的雙手握成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指甲最後都陷到手掌裡,臉上還沾着剛被打上的魚血和泥巴,微微發抖,看來是在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水馗,不要欺人太甚!快給我滾。”他把憤怒都發泄在吶喊裡,震得才落下的塵土又飛揚起來。
不懷好意而來的三人正詫異着平日冒冒失失的臭小子這次怎麼沒有莽撞地衝過來找打,就聽見若無身後的小娃發出驚天動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水龜,這個名字起得好!穿得個綠色的馬甲倒真像是王八殼子。”心紫從若無身後閃出,神清氣定朝前走。無視水馗青綠的臉,邊走邊思量,這幾人平日裡一定是經常上門挑釁,知道爺爺不在家就馬上過來找麻煩。想到若無爲了保護自己忍得那份憋屈,她脣角勾起一抹笑意,看來這個只蠻力的臭小子也不是那麼地傻,還會保護她。不過她龍心紫也不是那麼的弱,巴掌都打上臉了哪還有不還手的道理。
“陰陽眼兒的野種,你什麼時候還找了個幫手?”三人這才注意到院子裡除了若無還有一人。水馗身側,瘦巴巴的少年學着老大的口氣,酸溜溜問道,眼睛卻還在心紫身上不停地打轉。心裡不住想,哪家的女娃娃?水水嫩嫩,長得還怪好看的,怎麼跟水若無這個臭小子混在一起。
“啪啪”討厭他的眼神,兩個巴掌打在瘦猴還沒有閉嘴的臉上,乾淨利落,留下十個鮮紅的指印,當是還給他剛纔打若無的那一仇,心紫最看不慣這種仗勢欺人的無恥之徒。
“放肆,陰陽眼也是你叫的?沒聽說過日月同輝是人間祥瑞的吉兆麼!誰像你們三個長得這副衰樣,也不給祖宗後代爭點福祉。”想到自己小時候也被哥哥姐姐們叫過野種,心紫有心給若無討個公道,像開機關槍一樣指着水馗說道:“你肥頭油耳,橫膘叢生,眼睛都被肉夾沒了,肥烏龜!”指着還捂着臉的瘦猴:“你三角眼,吊梢眉,招風耳,猴子臉都沒你醜!”指着迷茫的第三人:“你印堂發黑,五官不正,橫看豎看都是歪瓜裂棗!”你你你的排比句式說得心紫好不暢快淋漓:“三隻小鱉,不要以爲揹着背殼就能橫着走,陰陽眼怎麼了?我看顏色不同纔好看,給你們十輩子也長不出這麼英俊瀟灑的臉!”
此時的心紫,掂起肚皮,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不斷輪換着指向來找茬的三人,意氣風發,張揚的面容中透露着隱怒,清脆的聲音如碧珠落入玉盤般字字鏗鏘,哪裡像個五歲的女娃,倒像是個驕傲的將軍。一席話說得在場的四人臉色皆變,陰陽眼真的是祥瑞的好兆頭麼?來砸場的三人就像是掉入了染缸,紫的綠的黑的顏色都往臉上翻。一旁若無倒是紅得通透持久,不斷拉扯眼前的頭髮,偷偷瞄着心紫,一時想不清是應該撥開,還是掩上。好看麼?真是好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