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的馬車裡,碧悠雲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手,左手抓着右手,右手捉着左手,不停地反覆着,茫然地重複着這樣的動作。從沈日鳴要她女扮男裝同坐一車時起,她的心就揪了起來,她無法抑制地,總是感到胸口砰砰砰的狂跳着,總是緊張地手心冒着汗。而鄺三兒則在馬車裡挑了個靠外面的位置,回頭的時候,向靠在最裡面的林峰投去一瞥微笑。林峰恍若不知,只緊緊閉着嘴,雙手抱胸,靜靜地盤腿坐着。鄺叔的那一瞥,帶着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深意。
林峰撇撇嘴,不過動作卻很輕微,讓人不可察覺。只是細心準備好了一條後路,提前安置了一輛馬車,還有一名信得過的馬車伕罷了。他心裡不以爲然,但終究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有了笑意。三娘子不察,卻是有人心裡有數……
鄺叔那頗含深意的一瞥,沈日鳴倒是沒有注意到。因爲她正看到碧悠雲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對,明明是初夏天氣,明明馬車飛奔着不時有涼風穿過馬車簾子吹進來,可是,碧悠雲的額上竟然起了一層薄汗。她盯着碧悠雲看了好半會,終於還是沒有按捺住,開口問道:“碧娘子,你是不是暈車?”
有了上一次在方家的經驗,沈日鳴在有男子的場合下,對碧悠雲這種女孩子家的態度,多少便拘謹起來。唯恐一言不妥,便毀去人家維繫了十來年的好名聲。這種事,別人做得,她自己可是萬萬做不出來,更何況,她已經開始注意這一點了。
一直關注沈日鳴的碧悠雲,被沈日鳴看得臉都羞紅了,可惜沈日鳴卻以爲她是身子哪裡不舒服,絲毫沒有想到其他。碧悠雲羞怯地垂下眼瞼,心裡卻甚是歡喜的。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沈日鳴的耐心都快消失準備直接探手過去看她是否發燒,才見碧悠雲悠悠地小聲地回答道:“我只是……太高興,終於可以回家了!”
沈日鳴聽得這個回答,登時
鬆一口氣,她整個身體本是朝着碧悠雲前傾的,此刻便往後面靠去。卻不想,後面恰好是林峰的所在,這一靠,便實實在在,靠在了林峰的右臂上。林峰正垂着眼冥想,不過耳朵卻時刻在注意着沈日鳴這邊。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她竟會那樣直接地,毫無防備地,向自己靠了過來!
那一瞬間,林峰整個人都驚呆了。
而同樣是這一瞬間,鄺三兒已然收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乾脆果斷地掀起馬車簾子,鑽出馬車,不久便取代了原來馬車伕的位置。林峰僱來的那位馬車伕,好似知道里面的情況似的,只在外面同鄺叔聊着,絲毫沒有進來歇息的意思。
也是這一瞬間,靠到了林峰右臂的沈日鳴,但覺後背一暖,舒服的感覺立時從那處傳遍四肢百骸。她絲毫沒有想到其他,只是舒服地就勢坐下,嘴裡甚至還輕輕嘆出一聲。林峰的身子又是一僵,但隨即,便若之前那樣,仍舊一動不動,竟是任由她的倚靠!
在沈日鳴向林峰靠去的同時,碧悠雲已然慢慢地、怯怯地擡起她那張精緻秀氣的瓜子臉。當她看到沈日鳴緊閉雙眼,一臉睏乏的樣子時,羞怯慢慢從她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放鬆的一笑。雖然是一笑,但卻那樣小心翼翼,不發出半點聲響,生怕打擾到那累極了的三郎。
碧悠雲順着沈日鳴清秀的臉龐,緩緩往上移動着目光,卻驀然心頭一跳!此刻,林峰正歪低着頭,目光柔和地停駐在他右臂上的沈日鳴,嘴角處含着一絲笑容。他絲毫沒有發覺碧悠雲不經意間掃過來的目光。
碧悠雲在一怔之後,便即慌張地垂下頭,一絲憤怒在心中生成,又瞬間消失。強烈的自卑感,噬咬着她剛剛生起來的期待和快樂。原來三郎,已經有人喜歡了!她的秀眉緊緊地抽動在一起,糾結在一起。儘管那個人,那個人,還是個男的!她的眼裡已經淚水
充盈,可是……碧悠雲擡起小小的頭來,當她再次望向側旁那兩個人時,沈日鳴已經整個地倒在林峰的懷裡,睡得正香;而林峰,也已經輕輕閉上雙眼,微微仰着脖子,靠在馬車上,似乎也已睡着。
如果,自己還是清白之身。或許此事,還可以爭取。可惜的是……碧悠雲看着側旁那兩人,終於黯然地再次垂下頭,清澈的淚水亦悄悄掛滿了那張精緻柔和的瓜子臉……
累了一天的沈日鳴,在飽飽地睡了一覺之後,精神飽滿。當她從林峰懷裡甦醒的那一刻,她竟然,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感覺好熟悉!以前似乎這個動作,自己曾經做過!她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得呆了。就在她發呆的時候,林峰已經從她身後挪開,他拖着明顯僵硬的腿出了馬車。而這一幕,沈日鳴沒有看到,坐在她斜對面的碧悠雲卻看了個清清楚楚,她心裡就更加痛苦不堪了,只因爲,林峰雖是男的,卻無怨無悔、不動聲色地照顧着三郎,雖然不動聲色,卻又如此正大光明。可是她呢?明明喜歡三郎的,可是看到三郎累壞了的時候,她卻什麼都做不了,相反,自己還成爲了三郎的包袱。每次想到包袱,想到累贅,碧悠雲的心裡就是一陣糾結,一陣鬱悶。
馬車在行了大半天的路程以後,終於停了下來。
看到外面在夏日裡漸漸茂盛的景色,明朗的遠山,青翠的草地,還有潺潺的流水。沈日鳴眼裡一片明媚。她一跳下馬車,就發出一聲歡呼,然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瞬間,所有人便都下了馬車,只留下一個柔柔弱弱的碧悠雲。沈日鳴一躍下馬車,仰頭望天的時候,碧悠雲正掀起馬車簾子準備下車,在馬車上顛簸了這麼長的時間,她的腿也有些發麻了,看到距離地面還有這麼高的距離,心裡一猶豫,眉心上便現出愁苦來。從小到大,她何曾愁過下馬車?每每,身邊從不曾缺乏那些獻殷勤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