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領唱的竟然是白寧!金鎖的心突突亂跳,說不清是因爲奔走而加快了血液循環,還是他鄉遇故知產生的衝動。白寧也看到了他,她唱完歌就激動地張開雙臂奔向金鎖。
她期待着他一把把她攬在懷裡。不,她過去從未有過這種奢望,金鎖也不可能這樣做。他是毅虹的,他心中只有毅虹,何時又曾把她放在眼裡?白寧頓時意識到,愛他不一定能得到他,又何苦自找沒趣呢?她在離金鎖還有兩三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滴。
金鎖迅速走過去,站立在她面前說:“白寧,怎麼了?”
“我,我在異鄉見到你特別高興,太激動了。”
“我也是。”金鎖說着拉着白寧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下。
兩人對視了好久,誰也沒有說話。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白寧有點尷尬,多少年以來,他是第一次這樣正眼看她。
白寧的臉被曬得黝黑,眼角帶着明顯的皺紋,很難辨別是笑紋還是魚尾紋。薄脣皴裂,翹着一片片白皮兒。
她的雙手粗糙得像老樹皮,手指上有着明顯的裂口,掌心幾處暗紅色的斑塊,明顯是握鋤子柄過緊造成的血泡,癟了以後還沒有褪掉的死皮。
這哪裡是白寧的手?金鎖曾兩次仔細看過她的手。讀初中時,她的新襯衫被他惡作劇染了墨汁,也染黑了她蓮藕嫩芽般的小手。當兵體檢時在唐閘鎮街上巧遇,她的手雖然沾着自行車鏈條的黑油,但並不能遮蓋住它的白皙細膩和嬌嫩。
金鎖掉下了淚,這是他第一次憐憫她。他抓住她的手,指着手心的幾個血泡問:“你爲什麼要來這麼苦的地方?按政策你是可以不插隊的。”
白寧不語,只是慢慢地抽回手,淚珠成串地往下落。金鎖啊,你難道不知道我白寧的心?你是木頭嗎?
金鎖入伍後,第一件事就是給毅虹寫信,可是毅虹沒有回信。他不泄氣,而是一封接着一封寫。
這些信都是委託白寧轉交的,毅虹卻沒有一封回信,究竟發生了什麼?金鎖本想詳詳細細地問個明白,看到白寧這副模樣,他實在無法啓齒,只得安慰地說:“白寧,別傷感,會好起來的,我週末請假來看你。”
白寧用袖管擦了擦眼淚,連連點頭,就像小妹妹得到大哥哥的賞賜一樣高興。
由於解放軍的幫助,知青隊開墾出三十多畝梯田。其實,這只是冰山一角,知青隊擁有的那座山面積可大着呢。然而僅靠這片土地,就足以養活這十五位插隊知青。
時值餘州地區種植玉米的最佳季節,這個常識隊長黑堅玉是再清楚不過了。天還沒有透亮,他就到知青隊吹哨子上工。
他在知青點等了半晌也沒有動靜,於是就分別去敲男女宿舍的門。男生宿舍仍然呼聲如雷,而女生房間卻開了門。
白寧走了出來,黑堅玉立即停止吹哨,直呆呆地看着她。
只見她腳穿一雙白色球鞋,鞋幫子上有幾塊黑斑。下身穿一條深色的確良褲子,可小腿肚子處有一個個大小不等的洞洞。上身穿淺色外套,除了洋氣,也沒更特別的。
讓黑堅玉不解的是,女孩嘛,每個釦子都應該扣緊,以示莊重。可白寧的外套上的鈕釦一個也未扣上,袒胸露乳的,真不雅。
說袒露倒也不是,外套內還有一件白底淺花布襯衫,如果不穿外套也不能說不莊重。問題是這件襯衫太短小了,短得快露出肚臍眼兒,襯衫下襬和褲腰之間不時露出白嫩的肚皮;小得緊緊地繃在肉體上,幾乎看不到乳溝的曲線。
雙手油潤潤的還透着光,應是剛剛塗過蛤蜊油。黝黑的臉龐透出粉白,應該是剛剛抹過粉或搽過雪花膏。皴裂的嘴脣也滋潤了許多,大概抹過脣膏。
這樣一位美麗動人的姑娘站在黑堅玉面前,他邁不動步再正常不過了。黑堅玉撓撓頭,這個妞兒真吊人胃口,如果關照她點兒,也許……
當時的生產隊都是集體所有制,知青隊也不例外。什麼都是集體管理,連社員生產勞動也得集中在一起統籌安排,只要出工,幹多幹少都一樣。
他腦子一轉,有了。把三十畝地種玉米的任務都分配了,每人兩畝地,包種包管包收。白寧細皮嫩肉的,如何種得兩畝地?只要去幫幫她,何患得不到她?
“白寧,你這是?”黑堅玉看着她這身打扮不解地問。
“今天是星期日,我有私事。”
“我說,白寧,你真要好好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農村什麼時候休過星期天?趕緊叫大夥兒集中,去種玉米,季節不饒人啊。”
白寧唯唯諾諾,把知青們全叫起了牀。
到了山裡,黑堅玉給每位知青分配任務後,開始做種植示範。他向手心吐了口唾沫,雙手搓了搓。
知青們哈哈大笑,他嚷道,笑什麼笑?其實,這是有道理的,只是他茶壺裡有餃子倒不出而已。手掌溼潤了,抓住釘耙、鋤頭等帶柄的勞動工具,就不容易起泡。知青們爲啥個個手上都有血泡,就是因爲不明白這個道理。
大家頓時收起笑容,認真觀看隊長示範。他得意地說:“我的活兒幹得好,全大隊的人都知道。好好學着點兒,啊,如果達到我這個水平,獎勵你個先進個人。大家抓緊幹,我要一個個檢查驗收的,達不到標準扣工分。”
示範完,黑堅玉跑到白寧面前,輕聲細語地說:“有困難吱一聲,啊。”說完,揚長而去。
白寧納悶,太陽打西天出了,他說話從來沒有這樣溫和過啊,這是爲啥?
黑堅玉想着,白寧一定完不成任務,但現在不能幫她,要等着她哭鼻子的時候,自己稍稍出點力,她豈能不乖乖順從?
太陽西斜,黑堅玉又回來了。他站在田埂上,雙手叉腰,兩隻小眼睛在尋找白寧的身影。去哪兒了?竟敢不在自己的任務地內幹活兒?
這下可好,被抓住把柄了。他吆喝道:“白寧,過來!你爲什麼不幹自己的活兒?”
“幹完了。”
“什麼?可能嗎?”他來到白寧的任務地裡來來回回仔細檢查,真幹完了,質量還不賴。黑堅玉納悶了,這麼個嬌弱女子,她是怎麼做到的?哎,好事落空了。他嘴裡咕囔着,就不相信找不到她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