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被從跳板上奔涌過來的搬運工人團團包圍,果真如此,恐怕連神仙也無法逃脫。
這些人不明真相,肯定會爲自己的工友打抱不平,動手動腳是不可避免的。哎,死於亂拳之下,連兇手都不知道是誰啊。
毅虹首先想到的是思鎖的小命。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她拉着思鎖的手臂,雙目圓睜,想趁着圍觀的人還不太多的時候突圍出去。
“誰阻攔,就和他拼了。”毅虹的怒吼聲,就像晴天霹靂,嚇得周圍的人迅速讓出了道。
她和思鎖喪魂落魄地溜得比兔子還要快,不一會兒就鑽進了小巷子。
與此同時,碼頭上站滿了人,一條聲地嚷着“抓瘟賊”。
毅虹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讓思鎖坐下來休息。看着兒子身上的累累傷痕,她淚流滿面。
此刻,碼頭上“抓瘟賊”的怒吼聲驚天動地,使她不寒而慄。太懸了,想想都後怕。倘若思鎖仍在人羣之中,不被打死也會踩得沒有個人樣。
毅虹心中在自責,兒子經過拾金不昧而留置派出所的事件後,從中吸取了教訓。是自己教育兒子要做一個好人,“該撿的還得撿,設法還給人家就是了”。如果不是聽了媽媽的這句話,他會撿那隻錢包而叫喊丟失的叔叔嗎?
面對精神上、肉體上受傷的兒子,她迷茫了,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纔好,更不知道今後如何教育他。
雖然扛棉包的工作令她心馳神往,每月五六十塊的工資有着巨大的誘惑力。然而,她不想與狼爲伍。自己會被欺侮不說,她不願再提起軋棉廠碼頭,不願再提起扛棉包的工人,她不想觸及兒子悲傷的神經。
思鎖依偎在媽媽懷裡,看着她自責不語的神情,伸手爲她拭淚,說:“媽媽,沒事,一切都過去了。”
思鎖的話讓她失聲痛哭,她把兒子摟得緊緊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媽媽,不要難過,我是男子漢,像爸爸一樣堅強,以後我家有我呢。”
家?思鎖長這麼大就沒有給他一個家,她感到自己好累好失敗。他爸爸杳無音信生死不明,更讓她氣憤的是,在金鎖當兵的餘州居然有人綁架思鎖,她開始懷疑自己任性所做出的“唯我”決定,甚至懷疑自己能否帶着思鎖支撐下去。
是的,當初毅虹決定生下思鎖,不管是對是錯,也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看,她的決定都是順從了自己的感情。
既然是自己的選擇,不管天翻地覆,都要勇敢地去面對,用心地去生活。更何況經過艱難險阻已經走出了十里坊,還有什麼理由放棄呢?頑強的堅持,這纔是真正的沈毅虹啊!
是啊,毅虹從懷孕至今,經受了種種磨難,之所以能頑強堅持,是因爲在她的內心深處,有一種穿越時空的磅礴力量,那就是“希望”。她希望兩顆熾熱的心總有一天能在一起碰撞,燃燒起熊熊的愛情烈火。
自責、彷徨、茫然的毅虹,更加堅定起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氣,看着思鎖鼻青眼腫而堅毅的臉龐,胸中豁然亮堂起來,早熟的兒子彷彿成了她的依靠和主心骨。她深埋內心的希望,頓時發生了質的飛躍,兒子纔是她真正的希望。
毅虹激動得站起來,爲兒子整了整衣服,撣了撣灰塵說:
“兒子說得對,一切都過去了。再艱難的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怕,咱家有男子漢。”
毅虹和思鎖又撿起了破爛。
由於思鎖受傷,毅虹想着讓他早點休息,所以天還沒有黑透,母子倆就趕到了住處。
說來也怪,昨天小溪的水源源不斷地流淌,今天卻幾乎斷流。
她用破碗放在小溪的低處,然後用小木棍將亂石裡的積水引到碗裡。她把盛滿水的碗擱在鍋架上,燃起樹枝燒水。
思鎖不解,媽媽爲何這麼講究?以前不是喝生水嗎?今天爲什麼專門燒開水?
她又從衣服的下襬撕下了一塊布。思鎖目瞪口呆,好好的衣服爲啥撕壞?
毅虹看着思鎖說:“水開了,兒子,來,讓媽媽爲你擦洗傷口。”
思鎖一陣激動,媽媽是擔心傷口感染啊。他忘記了疼痛,傷口彷彿被媽媽治癒,心中充滿着對母愛的感激。他對滿臉焦慮的母親說:
“媽媽,你休息,兒子的事自己做。”思鎖說着,就從毅虹手中接過那塊布,蘸着媽媽燒的開水慢慢地擦洗起來。雖然很疼,他堅持熬住了,不讓媽媽難過。
“這樣也好,我來煮魚,給兒子補一補。”
農貿市場附近的垃圾堆那可真是座寶山。鷺城人喜歡吃鮮魚,稍有損傷或異味就沒有人食用。難怪,這是座島城,靠着海誰還會吃不新鮮的魚?所以商戶扔掉的魚中,有不少還是可以食用的。瞧,毅虹就撿了不少。
她把蛇皮袋裡的魚倒在溪邊,可沒有水怎麼清洗。她就用斧頭和木棍在溪邊刨掉碎石,形成了一個坑。這樣,高處的水就滴滴答答地流到坑裡。
這水坑就像一隻盆,洗魚很方便。毅虹就一條條地洗了起來。
思鎖取了一些樹枝去掉細枝後,做成木釺,將其插進魚的嘴巴深處。
毅虹洗完魚就在鍋架裡燃起了柴火。母子倆相對而坐,各拿一根木釺烤魚。
隨着樹枝燃燒的噼啪裂爆聲,魚肉炙烤後發出的嗤嗤聲,鍋架內的火不斷上竄,把毅虹和思鎖的臉映得通紅,也照亮了一片林子。
忽然,一束光柱橫掃而來,它的亮度雖然被鍋架裡的火光所覆蓋,但隱約還能看到它的晃動。
夜晚竟然還有人進林子?毅虹警覺起來,她立即從水坑中舀水澆滅了鍋架內的明火。
她拉着思鎖一起蹲着,隱藏在古樹的一側。思鎖掄着斧頭,毅虹握着木棍,四隻眼睛在尋找光束的源頭。
“什麼人?膽敢生火?”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凶神惡煞地吆喝着衝了過來。他停下腳步左顧右盼,反倒埋怨起自己來:“剛剛看到明火,怎麼說沒就沒了呢?難道是鬼火?還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定了定神,用手電筒四處照射。鍋架?烤魚?誰幹的?人去哪兒了?
他想判斷烤魚人離開的時間,便連忙貓下腰,伸手去摸壘鍋架的石塊。
“啊……”他慘叫一聲縮回了手。毅虹剛滅的火,想必石塊的溫度一定很高,他的手被灼傷是無疑的。
罵道:“發昏,誰敢在山裡生火?”他氣急敗壞地猛擡腳,嘣的一聲踢翻了鍋架。
躲在樹後的毅虹母子屏着呼吸,迅速交換了一下目光。對那人被燙傷手感到好笑,但又不敢笑出聲,擔心遇上壞人糾纏不清,帶來麻煩。
然而,對那人所說的話讓毅虹感到莫名其妙,生火怎麼了?與他有什麼關係?當年,毅虹在被趕出家門風餐露宿的日子裡,不就是這樣在野外搭鍋架燒煮的嗎?不,他不是這個意思,莫非夜裡在森林裡生火會招來動物?倘若這樣,還真得小心哩。
那人用手電筒四處照射,尋找烤魚人的蹤跡。他看到了火腿,看到了樹枝,看到了搭建的小棚披。心中犯起了狐疑,難道是遊客想體驗野外生活?
他關掉手電筒,嘴裡發出“咕咕”的鳥叫聲,以此迷惑遊客。他相信遊客沒有走遠,便躡手躡腳地尋找起來。
不一會兒,他亮起手電筒,光束直射毅虹和思鎖的背部。
“出來吧,別躲了。”他說着,謹慎地向思鎖靠近。
思鎖覺得他不是好人,把斧頭舉過了頭,急轉過身來,想和他拼個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