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
雖然無論是衆人的視線還是發佈會的鏡頭,都沒有鎖定在自己身上。
但坐在第一排的鈴木厚人,依舊感受到了一股如芒在背的窘迫感,彷彿有三千隻蟑螂在自己背後爬來爬去。
他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東方的神仙,以至於在發佈會上遭遇瞭如此悽慘的羞辱。
身敗名裂.jpg。
雖然不願意承認。
但這個老八嘎內心深處確實是挺後悔的。
似乎從他站起來打斷潘院士的發言之後,整件事情的走向就有些不對了。
先是潘院士借力打力,把所有機構都拖下了水。
接着在威騰計算過程中,鈴木厚人的計算結果出了錯。
再後來是CERN的背刺.
到了現在,威騰居然告訴他,這次發現的是超對稱粒子?
這tmd咋頂啊.
在某個很短暫的瞬間,鈴木厚人甚至冒出了一個想法:
要不自己乾脆在發佈會現場大喊一聲板載,來個玉碎得了?
這樣說不定還能給科院添點堵,影響影響直播節奏。
但這個念頭最終還是被鈴木厚人給放棄了,他還是挺惜命的
而就在鈴木厚人胡思亂想的時候,潘院士則走到了威騰身邊,對他說道:
“威騰先生,祝賀您,您的理論總算是有實驗現象上的支撐了,這是一個足以載入物理史史冊的發現。”
“或許等到明年的年底,我就能看到您獲得諾獎的新聞了。”
雖然從嚴謹性角度來說,超對稱粒子的發現依舊無法完全證明威騰的M理論。
這裡的‘超對稱粒子’,指的只是對撞發現的這兩顆而已。
但如果今後超對稱粒子家族能夠擴大,或者隨着超對稱研究的深入發現了某些更深層次的關聯
那麼M理論未嘗沒有被證明的那一天。
一如老愛同學的相對論。
最開始的相對論,其實只解釋了水星近日點進動問題。
但後來隨着愛丁頓對日全食中背景恆星光線彎曲的觀測、沃爾特·亞當斯對天狼星B的光譜線位移的測量等諸多實際現象的證實,相對論最終還是登上了神壇。
在今天之前。
威騰M理論最大的問題就是你既拿不出證實的證據,又拿不出證僞的證據。
以至於M理論一直被限制在了數學框架內。
眼下隨着超對稱粒子的發現。
M理論總算迎來了轉機。
這就好比一個考古學家猜測三千萬年前有着一個無比發達的超古代文明,但他卻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個觀點。
超對稱粒子就相當於是神光棒,它的能量轉換啊啥的都和現有科技截然不同。
雖然單靠這玩意兒無法完全證明那個“文明”的存在,但至少算得上一個關鍵性證據。
順着這部分挖掘說不定就能找到露露耶和加坦傑厄呢。
同時更微妙的是.
雖然超對稱粒子的計算過程是科院出的力,驗證過程靠的是CERN的對撞機。
但最先察覺到數據異常的那個人,卻是威騰。
某種意義上來說.
這或許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面對潘院士的慶賀,此時已經回過神的威騰顯得姿態很低:
“潘先生,你說笑了,且不說超對稱粒子是否值得諾獎,光是這個發現過程,出力最大的也是貴方與CERN。”
“所以諾獎什麼的我就不奢望了,只希望接下來的複驗過程能夠順利完成吧,如果能再找到幾顆超對稱粒子就好了。”
潘院士笑着點了點頭。
威騰所說的複驗與科院的這場發佈會無關,而是指散會後歐美科學界對超對稱粒子的複驗:
雖然目前來看這兩顆粒子的準信度很高,但無論是出於穩妥還是後續研究的角度,物理學界都必須要再進行一次複驗。
畢竟超對稱粒子在理論框架上的價值實在是太重要了。
比如它的對稱機制是什麼?
是否存在激發或者逃逸態?
費米子和玻色子是否在其他更深層面的規則中有所交集?
更別說雙粲夸克衰變成膠子的過程,這同樣是物理學界前所未有的事例。
甚至再大膽一點兒
超對稱和超引力理論是否有關聯?
畢竟11維的超引力理論模型同樣非常優美,丘成桐先生當初都爲這個框架出過力呢。
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對於超對稱粒子的複驗都勢在必行。
屆時除了LHC外,Tevatron勢必也將加入‘戰場’。
想到這裡。
潘院士不由看了眼不遠處正在和卡洛·魯比亞相談甚歡的侯星遠。
不同於以往的情況。
這次與科院達成了合作協議的二五仔CERN,無論如何都不會或者說不能把科院排除在複驗序列外。
也就是這一次,科院可以做到實驗結果上的同步,能夠保證華夏物理學界在超對稱這個新興課題組中不會被排除在外。
這是以往難以想象的‘待遇’,此前很多粒子的相關實驗,科院都是被孤立無視的。
例如希格斯粒子。
歐美物理學界的高校最晚在2013年6月末,就拿到了希格斯粒子的詳細資料。
但華夏物理學界直到2015年8月才第一次拿到了核心數據,比歐美方面晚了整整兩年——這還是CERN開綠燈的結果,海對面原先的想法是壓到17年。
當歐美高校研究到希格斯粒子與繆子磁性質的時候,兔子們還在哼哧哼哧的搞着自耦和呢。
很多時候歐美對咱們的封鎖遠遠不止貿易那麼簡單,物理或者說理科的理論方向同樣也是個重災區。
就在潘院士的思緒略微有些出神之際,威騰又說道:
“對了,潘,這次的複驗過程實在是有勞你們了,我欠了你們一個大人情。”
“今後.或者說現在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們儘管開口便是,我一定全力以赴!”
看着一臉真誠的威騰,潘院士頓時心中一喜,不過臉上還是保持着平靜,主動伸出手說道:
“威騰先生,您太客氣了。”
“對於未知的事物提出質疑並且尋求真相,這是任何一個物理人與物理機構都應該具備的素養,於場合無關。”
“我們絕不會以此來要求您給予某些回報,這不是我們東方的待客之道,所以還請您別說這種話了。”
潘院士的語氣很堅決,這是侯星遠事先就交代過他的話術,是更高層的意志。
畢竟威騰現在說到底就只是個理論物理學家,地位高是高,但短時間內還真沒法給兔子帶來太多有實際價值的東西。
加之科院今天收穫的利益可不止一點半點兒,消化起來也需要時間。
因此與其提出某些要求,不如大氣的主動把事兒說開,換取威騰的好感。
這種人情可不是科院說不用管就真可以拋之腦後的,隨着超對稱粒子的研究深入,威騰的這份人情只會越欠越大。
在恭賀完威騰後。
潘院士也沒忘了正事,在鏡頭的鎖定下,一步步回到了發言臺。
雖然距離上次在發言臺發言僅僅過去了三個多小時。
但此時潘院士的內心,全然是另外一種情緒。
他的心境從最開始的‘威騰搞事’發展到‘科院可以看戲’,接着是科院組得出成果時的‘這波要遭’。
再然後是粒子對撞報告階段的‘這局穩了’,最終又變成了得知是超對稱粒子的‘我勒個擦這場血賺’。
起起伏伏,猶如在坐過山車。
幸好
現在塵埃落定了。
想到這裡。
潘院士不由深吸一口氣,再次用中文說道:
“現場的各位同行,媒體來賓,以及場外的觀衆朋友,大家久等了。”
“首先,我想要很榮幸的宣佈一件事。”
“那就是根據CERN的實驗,我們確實在950GeV這個區間附近,找到了一顆.不,應該說兩顆未被發現的粒子。”
“現在請大家把最熱烈的掌聲送給威騰教授,以及第一排處的諸位嘉賓,這是一次必被載入史冊的計算實驗!”
話音剛落。
臺下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潘院士這番話一字未提科院,但處處都有科院的身影。
同時出於穩妥角度考慮,潘院士並沒有直接宣佈這次被發現的是超對稱粒子——雖然目前的準確性高達99.9999%,但一切還是要等歐美那邊複驗成功再說才最爲穩妥。
反正此時雖然嘴上沒提,但最終分配利益的時候,誰都無法忽略科院的存在。
看着臺下如同暴雨般的掌聲,潘院士的情緒也上來了不少,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他不是在激動個人的榮譽得失,而是在爲華夏物理學界欣喜。
今日之後。
華夏高能物理界,終於擁有了粒子領域的定義權。
更關鍵的是.
這是一場面向全國人民的發佈會。
雖然同樣是99.9999%的觀衆可能看不懂具體過程,但他們卻可以清楚一件事:
這次發佈會史無前例的成功了,在外國佬們面前狠狠的秀了一波存在感。
這對於民族自信心的激勵作用是空前的,這屬於精神層面上最重要的收穫。
甚至在潘院士的心底,還有一道小火苗在微微跳動:
有沒有可能一種可能,今天就是華夏物理學界的騰飛之始呢?
這個念頭實在是有些嚇人與大膽,甚至要超過了所謂的意淫範疇,以至於潘院士都只是淺觸輒止。
但另一方面。
他的感性思維卻一直在心中低語:
萬一呢?
萬一真的是這樣呢?
那該多美啊.
在潘院士縹緲的目光中,現場的掌聲再次歸於平靜。
見此情形。
潘院士便暫時將各種想法拋到了腦後。
只見他假意整理了幾下面前的稿件,實則藉機迅速調整好了心態,繼續開口道:
“當然了,目前這兩顆新粒子尚未被正式命名,相關的其他屬性還需更深入的檢測。”
“所以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科院方面也會保持與CERN方面的聯絡,將相關消息各位可以關注公衆號‘新手釣魚人’,以及抖音號‘無名小撲街’。”
“而到了眼下這個階段,我們的發佈會也差不多到了終章了。”
聽到潘院士這番話。
現場再次一靜,直播間內的彈幕也少了一大截。
偌大的發佈會主會場,只剩下了潘院士的聲音在室內迴盪:
“說實話,在這場發佈會開始之前,我們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有同行、有媒體、也有大衆輿論。”
“許多人一聽說‘華夏科學院’這個主辦方,就認爲我們絕不可能發現暗物質。”
“但大衆並不瞭解的是,在過去的幾年間,華夏物理學界其實產出過許多優秀的成果。”
“比如王貽芳院士,比如薛其坤院士,比如羅俊院士、馮波教授等等.”
潘院士說話之間。
鏡頭也轉向了臺下的幾位華夏物理學家。
第一位被鏡頭鎖定的是王貽芳院士,此時的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嚴肅。
他的成就無需多言。
他的右手邊則是薛其坤院士,量子反常霍爾效應的發現者。
雖然如今薛其坤院士在南方科技大學校長的位置上有些爭議,很多人認爲本土情懷濃厚的薛其坤院士有點“土”,和南科大追求國際化的氣質不符。
但這屬於人事方面的問題。
在學術成就上,他依舊是國內距離諾獎最近的一人。
接着畫面再次一轉,給到了他們身後一排的羅俊院士。
衆所周知。
萬有引力常數G其實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數值,它在課本上近似於6.67×10-^11 N·m/kg。
但在微觀粒子的計算中,這個數值的精度要求卻極高。
可以這樣說。
每次萬有引力常數G的精度提升,都是一次粒子物理的革新。
從人類發現微觀世界後,G在數據上的精度雖然一直在被優化,也就是可能今天是0.352,明天變成了0.351。
但在在“量級”這個概念上,G只被優化過七次。
其中最近的一次量級優化,正是出自羅俊院士之手。
他在2018年採用精密扭秤週期法測量了萬有引力常數G,將目前國際上光子靜止質量的上限提高了一個多數量級,兩次被國際基本粒子數據組收錄,至今都是國際第一。
雖然與薛其坤院士有點類似。
羅俊院士在中山大學擔任校長的時候評價不佳,在卸任的時候可以說有些落寞甚至人人喊打,並且在一些校內政策上確實有所不當。
但依舊是那句話:
一個人的人事管理能力,和他的學術研究水平是無關的。
在物理貢獻這塊,羅俊院士依舊可以穩居華夏理論物理界前三。
接着鏡頭再次轉動。
將馮波、徐湛、何頌等教授的身影錄入到了屏幕上。
或許絕大部分觀衆在看到這些學者的時候都只會一掃而過。
但在目前千萬級的觀衆量級下,勢必也會有不少觀衆選擇去搜索這些人的貢獻。
然後他們就會發現一件事:
哦,原來華夏物理學界真的不是啥貢獻都沒有
只要有萬分之一的人這樣去做,潘院士的這番話就不是白費口舌。
接着潘院士頓了頓,再次環視臺下一圈,說道:
“當然了,由於信息壁壘的緣故,很多業外人士並不清楚業內的一些動態。”
“但是在今天,隨着盤古粒子暗物質、隨着這兩顆超對稱粒子的發現,我可以很驕傲的宣佈.”
“華夏物理學界如今不但有能力發現暗物質,還有能力現場計算出另外一組未知的粒子,甚至.更多!”
說完。
潘院士的目光迅速在鈴木厚人、布魯斯·阿諾爾等人的身上一掃,意有所指的道:
“所以我在此謹代表中科院,感謝一些同行給了我們一次.不,應該說兩次彙報表演的機會。”
“會後我們將‘隨機’挑選一些業內同行,贈送由國內知名主播黃旭東、管澤元以及知名作家大眼珠子聯名書寫的祝福明信片,預祝各位的家人身體健康,各家機構月月都能產出新成果,還請各位切勿推辭。”
聽到潘院士的這番話。
臺下的鈴木厚人等人微微一怔,隨後勉強扯出一絲笑容,乾巴巴的拍起了掌。
徐雲:“.”
不知爲何。
他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了高秀敏老師的一句名言:
“他還得謝謝咱呢”
在贈送完‘福利’之後。
潘院士該說的也都說的差不多了。
其實按照正常的發佈會流程,接下來還應該由侯星遠上臺再說些官方的客套話。
但之前由於爲了驗證威騰猜想是否正確,發佈會已經額外多消耗了五個多小時的時間,此時都已經臨近晚上七點了。
考慮到不少大佬的精力乃至體力都已經消耗殆盡,科院方面便決定將侯星遠的發言稿給臨時刪除。
因此最終進行收尾的依舊是潘院士:
“各位現場來賓,以及場外的觀衆朋友,現在是燕京時間晚上六點38分,發佈會從開始到現在,也接近了十個小時。”
“我們華夏有句古話,叫做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眼下便差不多到了散場的時候了。”
說完潘院士頓了幾秒鐘,聲音驟然拔高:
“我很榮幸的在此宣佈,中科院暗物質成果發佈會,至此正式圓滿落幕!”
“接下來,請各位來賓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有序離開現場,我們在各自下榻的酒店安排了豐富的晚宴,比如墨西哥代表團強烈要求的特辣蓉城火鍋等等.”
隨着潘院士這番話的說完。
臺下瞬間站起了數百位的華夏學者,用力的排着手掌。
又過了片刻。
來自各方的代表稍慢一步,也相繼起身鼓起了掌。
楊老、
威騰、
希格斯、
陸朝陽、
田良偉、
徐雲
掌聲經久不息。
科院發佈會.
至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