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醒醒,到指揮部了。”
老郭的聲音配合着吉普車剎車時出現的推背感,將徐雲從迷迷濛濛的狀態中拉回到了現實。
隨後他用力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阿哈.....”
駕駛座上的老郭也摘下了眼鏡,也不管手上乾不乾淨,直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整個人同樣看起來有些疲憊。
沒辦法。
老郭也好,徐雲也罷,過去這些天他們基本上沒怎麼休息過。
兩週前的9月4號,組織上正式做出了將實驗原子彈從221基地運輸到試驗場地的決定。
針對一系列複雜的局面,爲了確保核試驗的順利進行,組織上可謂了做足了各項準備。
在指示下達的次日,爲了進一步加強安全保密工作的領導,總政保衛部成立了首次核試驗安全保衛保密聯合辦公室,下設秘書、保衛、保密和運輸4個組。
其中運輸組的主要任務就是把核彈安全保密地運到試場區,直到裝上試爆塔並安全試爆。
這項任務聽起來簡單,但實際開展的時候卻困難重重。
全程不但要防止敵人的破壞、竊密,更重要的還有技術上的要求,如怎樣防止放射性外泄,如何將溫度、溼度、震動等保證在標準的安全係數範圍內?
而且,核彈製造廠離試驗基地數千公里,運輸過程中會遇到什麼問題,參與的工作人員心裡也沒底。
所以徐雲這個勉強了解核試驗的半桶油就被拉了壯丁,與老郭、陸光達等人配合着給這些工作人員制定了具體章程。
最終經過各部門全面衡量後,大家一致同意採取分裝運輸的方式運輸原子彈。
其中原子彈的關鍵核心部件鈾球和點火中子源以空運方式先期運送,這部分核心部件由二機部的二把手和九院的一位副院長親自護送,從西寧搭乘經過改裝的伊爾-14運輸機飛往柱州馬蘭機場,在馬蘭機場卸載後直接裝上直升機,運往羅布泊核試驗場區。
原子彈中沒有核爆炸裝置的部分則通過火車運輸的方式走陸路,運輸的火車是一列特殊專列,各車箱都裝有通信設備,專列上所用煤都是用篩子篩過的,防止從煤礦帶出沒有爆響的雷管等爆炸物混在煤裡。
此外沿途列檢員用的鐵錘都改爲特製的銅榔頭,防止敲打火車輪子時產生火花,專列沿途所有橫跨鐵路的高壓線,在列車通過前都要停電,以避免靜電引起意外事故,保證專列安全運行。
另外列車途經所有岔口全部鎖死,專列車廂標有“三角七”符號(紅三角形,裡邊寫個7字),鐵路人員一看就知道這是等級最高的軍用專列,但各站甚至鐵路指揮部卻都不知道專列所運爲何物。
這還沒完呢,原子彈裝車時採取了“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超常規保衛措施:
外圍是221廠警衛團的官兵負責警戒,十步一崗、五步一哨,中間始終有帽子蜀黍、摩托車隊及騎兵隊持續巡邏,內層負責搬運產品的是經專門挑選的221廠工人和科技人員。
自發車起,徐雲和老郭就一直待在駕駛室。
爲保證專列沿途絕對安全,運輸過程中鐵道沿線每隔25米就設有一名崗哨,另有解放軍戰士在鐵路沿線日夜巡邏,還在外圍部署了大量民兵。
專列經過的每個道口、站臺上都有專門的鐵路民警和地方公安保衛人員幾步一崗守衛着,經過的每個涵洞、每座橋樑都安排有專門警衛力量。
整個過程中考慮到毛熊人對於這一帶比較熟悉,兔子們還準備了另一列僞裝的運輸車,車上安排了大量的專家替身,甚至連徐雲都不例外——當然了,徐雲的替身比較容易,找個人往輪椅上一坐,然後用繃帶捆成木乃伊就行了......
徐雲等人一路上足足花費了七天時間,纔將原子彈順利護送到了馬蘭基地。
期間他和老郭幾乎沒怎麼閉過眼,甚至專家組裡還有一位同志因爲過度勞累突發心梗,好在搶救及時才保住了性命。
這種情況加上徐雲自身依舊還是個癱瘓狀態,他幾乎隔一段時間就得眯一會兒。
隨後在警衛員牟方東和老郭的協助下,徐雲順利下了車。
“友來同志,小徐!”
徐雲的輪椅剛一落地,邊上便迎面走來了幾道身影:
“辛苦了。”
徐雲原本還因爲剛醒的緣故有點迷糊呢,見到此人後連忙挺直了身子:
“首長好!”
沒錯。
如今兔子們一窮二白,徐雲立下了驚世之功卻得不到任何酬勞,兔子們只能用人來表達誠意了。
“首長!”
就在徐雲和作家等人交談的同時,老郭也快步走了過來:
“報告首長,我們剛剛收到了際霖同志那邊傳來的消息,主控站方面一切就緒,請首長指示!”
這次爲了保證覈實驗順利進行,兔子們一共在實驗區域內設置了三個點位。
第一個點位就是原子彈和塔架所在的試爆場,也就是所謂的爆心。
第二個點位則是主控站,位於距離爆心25公里的一處地面下方。
主控站主要負責原子彈的啓動環節,直白點說就是負責按開關的。
這處地下設施由十九所的葛叔平負責修建,代號‘12室’,室內安設有七條無線電線路,可以直接引導原子彈的起爆。
第三個點位便是徐雲和作家他們所在的白雲崗指揮所,位於孔雀河邊,周圍長着大量的紅柳,與爆心直線距離六十公里。
按照事先的規劃。
主控站內會安排一個20人組成的防化兵小組,這個小組的性質有點類似敢死隊,將在覈爆後的第一時間迅速衝向爆心收集核爆數據。
接着指揮部這邊會出動一支數百人的大部隊,趕赴現場收集塵埃和放射性殘留,外加處理尋找核爆後的各類樣本。
前者的目標更多傾向於定點,後者則是地毯式掃描。
隨後在老郭的引導下。
一行人很快進入了指揮所的核心區域,一處露天的大涼棚。
隨後衆人像是部隊報數似的在作家面前站成了一排,李覺手上拿着個小冊子,說道:
“各位同志,如今距離我們預定的原子彈起爆時間已經非常接近了,現在根據核試驗安全保衛保密聯合辦公室相關條例,由我進行核爆前環節的最終彙總。”
“本次彙總內容將作爲覈實驗紀要收錄檔案庫,第一個單位是....氣象預測小組,葉篤正同志,氣息數據是否收集覈驗完畢?”
聽到李覺這句話。
站在最左邊的葉篤正頓時表情一肅:
“報告廠長,氣象數據與數日前模擬的情況一致,報告完畢!”
李覺點了點頭,在氣象數據一欄上打了個狗。
他此時確認的這些環節早就覈驗過無數次了,說難聽點要是哪個環節真有問題,今天的核爆計劃不可能推進到這兒,但這種定性類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就像當年小崗村的那張手印,既是爲了明確責任,也是爲了做一個見證。
接着李覺頓了頓,繼續說道;
“第二個單位,測量小組,張秉承同志,測量車輛和設備、人員是否已經就緒?”
這次回答李覺問題的是一位膚色黝黑的軍人,聞言當即答道:
“報告首長,測量模塊全體人員、設備均已就位,報告完畢!”
“消洗小組.....”
“.......”
幾分鐘後。
李覺放下手中的筆,表情嚴肅的來到了作家身邊,將這本小冊子遞了過去:
“報告首長,覈實驗紀要已錄入完畢,所有環節均無問題,請首長指示!”
平日裡總是笑吟吟的首長此時也顯得很鄭重,聞言接過小冊子認真看了一遍,又對李覺說道:
“李覺同志,請聯繫首都,就說邱小姐已梳好辮子,入了上房,零時要來了。”
李覺點了點頭:
“明白。”
早先提及過。
兔子們爲了原子彈的保密工作,曾經設定了一套很特殊的暗語。
例如裝原子彈的平臺叫“梳妝檯”,連接火工品的電纜像頭髮一樣長,叫“梳辮子”;原子彈裝配爲“穿衣”,原子彈裝配車間,密碼爲“住下房”;吊到塔架上的工作平臺爲“住上房”;氣象密碼爲“血壓”;起爆時間爲“零時”。
至於邱小姐....自然就是指球小姐,也就是圓滾滾的原子彈了。
作家這番話的意思就是原子彈已經裝配到了塔架上,可以正式準備試爆了。
過了五分鐘。
李覺帶着一封新電報回到了作家身邊,電報上寫着一句話:
“孃家一切正常,勿慮,可準時接親。”
“.......”
看着這封電報,饒是作家見過了無數大風大浪,此時的內心同樣有些難以平靜。
幾秒鐘後。
作家對李覺說道:
“李覺同志,聯絡主控站吧,告訴他們....可以迎親了。”
李覺深吸了一口氣:
“明白。”
待李覺離去後。
作家也推着徐雲的輪椅走到了涼棚外,讓警衛員給每個人發放了一架墨鏡。
這年頭的墨鏡完全沒有所謂的潮流或者設計可言,戴上後的畫風完全取決於個人形象。
例如作家這種儒雅倜儻的大帥哥戴上墨鏡之後,看起來簡直帥破了天際,堪稱真正的國民美男子。
反觀頭髮都燒掉大半的徐雲...咳咳,還是看看遠處的雪山吧家人們.....
隨後一行人就這樣待在了小山坡上,周圍還站着不少已經完成各自任務的工作人員,三三兩兩或聊着天,或偷偷看着徐雲...邊上的大佬團。
當然了。
此時關注着遠方那片區域的遠遠不止這幾百號人那麼簡單,更遠的馬蘭基地、221基地、全華夏有電視機的家庭或者空地上...正有數億雙的目光在期待着那一刻的到來。
到了這一刻。
徐雲的腦海中已經忘記了思考,整個人就這樣目不轉睛的盯着遠方,只有偶爾眨動的睫毛在證明他並非一座雕塑。
不知過了多久,徐雲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作家的聲音:
“時間快到了,還有一分鐘。”
唰——
作家話剛說完沒一會兒,一些原本坐在山坡上的青工紛紛站起了身。
徐雲在當中見到了不少熟人,例如年輕時的王老、西昌衛星基地見到過的葛同友、同樣青春版的周紹平......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半張着嘴,死死的盯住了西北方位。
“54.....53.....52.....”
一位魔都來的女同志雙手捧着一枚懷錶,慢慢的念出了聲。
一開始還沒多少人附和着她,但隨着數字的減少,這片山坡上隱隱響起了一陣倒計時聲:
“43....42....41.....”
口唸倒計時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但卻絲毫不顯混亂。
緊接着。
那位和徐雲同姓的大兔子也開始念起了倒計時,接着是那位霸氣的小老頭兒,最後作家也加入了其中:
“36...35....34.....”
這道聲音就像是一枚落入水中的石子,在水面掀起了陣陣漣漪,並且越傳越遠.....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徐雲的左耳響起了另一道有些遙遠的倒計時聲,看方位似乎是.....馬蘭基地?
接着很快。
他的右耳中又聽到了另一陣聲音,當中有林宇醫生,有樓之岑和他的學生屠鹿鳴....這是221基地?
不等徐雲有所反應,第三道聲音便也傳了過來,這似乎是袁國糧和周開達....那是瓊海?
轟——
剎那之間。
徐雲耳中毫無徵兆的充滿了一道道陌生口音的倒計時。
有豪爽的東北漢子,也有溫婉的江南女子,有牙齒掉光有些漏風的老者,也有清脆活潑的幼兒.....
徐雲的身子忽然有點發熱,是錯覺嗎?他彷彿聽到了自己體內每個細胞都在呼喊!
“22.....21....20.....”
無數道聲音在徐雲的耳道中響起,但沒一會兒,這些聲音又開始緩緩融合,最後形成了一道聽不出性別、聽不出年齡的合聲:
“16....15....14.....”
這道合聲時而滄桑,時而年輕,時而亢奮,時而哀愁.....
驀然。
徐雲的心中劃過了一道明悟。
這是.....
整個中華民族在吶喊!
“10.......”
“9.......”
“8.......”
“7......”
“6.......”
“5.......”
“4.......”
“3.......”
“2.......”
“1.......”
“0!!!”
隨着最後一聲倒計時的響起。
轟——
徐雲先是感覺腳下重重一震,緊接着,在西北天際的盡頭......
一朵巨大而壯觀的蘑菇雲騰空而起,頂部高聳入雲,彷彿要觸摸天際的盡頭,底部則瀰漫着濃重的黑煙和塵埃,它們交織在一起,翻滾着、升騰着,像是.....
一朵從死亡之海中展開的....希望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