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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退了燒,顧紹暉見她病情好轉,懸了一夜的心總算放回肚裡。佔了人家的牀,靜雪心裡其實有些抱歉。清晨薄薄的陽光下,她靦腆而尷尬地衝他笑着:

“對不起啊,我昨夜打擾到你了。”他彼時正在爲她烹飪獨家秘製的“顧氏雞湯”,聞言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沒事。你睡得好就行了。”她還穿着昨夜借他的男士睡衣,大得很,而她又長相小巧,他眯着眼睛瞧她的時候心裡驚詫不已:

老天真厚待她,那樣折騰地睡了一夜,竟然還能如平常一樣的乾淨清爽,真是個奇蹟!

“想吃什麼,”他心裡頭有點兒小快樂,轉過身,一面用勺子撇出水面上的浮油一面道:

“我煮了粥,現在正在燉湯,你想吃什麼,我給你盛。”

她其實此刻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吃飯,而是洗澡。從小到大的習慣,一天不洗澡她就感覺渾身不自在。

“隨便吃點好了,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嬌氣。”靜雪說,可她難得的好脾氣卻仍然叫正在忙碌中的顧紹暉忍不住回頭瞪了一眼:

“你還不算嬌氣?大小姐,如果我沒記錯,你平均每個月起碼得生兩次病。”而他爲了她的早餐,天不亮就起牀開赴菜市場,挑了一隻他以爲長得最討人喜歡的老母雞,剝光洗淨,用文火一直煨到現在。他這樣都是爲了誰呀?他低下頭去舀一勺雞湯,轉身招呼她道:

“來,公主,嘗一口看看合不合胃口。”她聞言自嘲地咧嘴一笑:

“得了吧,我可不是什麼公主!公主應該住在城堡裡纔對。”而她充其量只不過是個過着公主般的生活,卻連一隻流浪貓都不如的孤兒而已。她就着他的手喝一口湯,真燙,她叫起來:

“燙!啊,燙死了,我的舌頭,啊啊!!”

“誰讓你一口全吞掉的!”這可是剛出鍋的雞湯呀,哪有不燙的道理?紹暉覺得啼笑皆非,這麼大的姑娘了,一點生活常識都沒有,她將來可怎麼辦呀!

“我是要你嘗一口而已!淺嘗輒止,懂不懂啊大小姐!”他板起臉訓她。

“那你幹嘛盛這麼多?”她覺得面子上掛不住,紅着臉勉強爭辯道,“我是怕吃不完浪費!浪費你懂不懂啊?”

哎喲,某人還知道“浪費”這兩個字怎麼寫啊?也算孺子可教!他轉回身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一邊吃飯一邊咬着筷子發愁,怎麼辦,裴大小姐說她想要洗澡。他們家的熱水器,呃,八百年前就已經老化到需要手動的地步:每2-3分鐘斷一次水,他得用手敲一敲,再敲一敲,運氣好的話不偏不倚敲到點子上才能出水。他一個大男人,再冷的天也是用冷水解決問題,可那小丫頭實在怕冷,這樣溫暖如春的空調房裡,刷個牙都必定要用溫水,遑論要用冷水洗澡?

他把她帶到公共浴室。她端着洗漱用品的樣子可憐兮兮,垂着腦袋向裡間走去的時候幾乎是一步一個回頭,太多的陌生人,浴室裡白茫茫的,嘈雜而混亂,她怕自己萬一找不到人。

他此刻的心情像極了目送孩子離家的母狼,來找他做什麼?因爲知道他身份低微,根本於自己無害還是借想他的手找出那個女人?

沒有人希望她找到她,包括她的親生母親雲音。她母親的生活太過卑微,於卓家而言這恥辱能叫天地變色。那個男人再愛她,亦不會拿家族的榮譽來賠這段愛情,難道她就真地一點也看不透嗎?

他忙了一夜找不到人,這會兒已經完全沒有力氣再喊了。初始的疼痛已經過去,現在疲憊得直想閉眼。氣死了,乾脆直接死過去得了!等她回來見他死了,叫她哭,把一生的眼淚都賠償給他,這樣才能一解心頭之恨!

可問題是他現在半死不活,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牀上,生着病,捂着眼睛偷偷哭泣。那感覺真像自己七歲那年,他生日,放學回家家裡竟然冷冷清清一切如常,似乎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都已忘了今天是他們的小王子卓爾羣的七歲生日。他氣得晚飯都不肯吃,一個人奔回房間偷偷掉淚,可他當時畢竟還是個小孩呀,一覺睡醒肚子餓了,他偷偷摸摸地下樓,手才伸向冰箱時大廳裡的吊燈“啪”一聲亮起,四面突然間潮水般涌出好多人,他的父親母親打頭,滿臉笑意地給他唱“祝我們爾羣生日快樂”,那場景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是多麼大的驚喜呀!他此後十年再沒有這樣的心情。

如果他此刻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的話,再睜開眼她會不會回來?他真是想她了,他不該縱容她的任性,這孩子壓根兒沒心沒肺,絕不會爲他心疼,他怎麼就不懂吃一塹長一智呢?

“先生,”有人將他從怨憤中拉回,“外面有一位姓鄒的先生說要***,您需要見一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