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喝得有點多了,“苞谷燒”這種酒一開始沒事,但後來酒勁一上頭,人就頂不住了。張斌酒德很好,喝醉後也不多話不鬧,就是睡覺。
張斌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地面微微的震動驚醒的。
醒來後,他仔細看了看四周,這裡確實簡陋:一張桌子,兩把長凳子,外加一盞青油燈。就連牀也很簡單,在兩張長凳子上鋪上一層木板,上面墊上厚厚的稻草,然後用一張半新的棉被蓋在稻草上……看看周圍沒有別的牀,張斌就知道,這是專門用來招待自己的。但就算是招待客人的房間,也如此簡樸,由此可見他們有多困難了。這不由得讓張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
洗漱用具早已準備好,張斌也不客氣,洗漱完後便向外走去。
一開門,見到不遠處被開闢出來的一塊一畝多的草坪上,趙隊長正帶着幾十條漢子拿着統一的長槍練刺殺。
張斌見康小二正在那棵大樹下坐着,他便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康小二收起對那些精壯漢子強壯體格的羨慕之色,遞過一根自制的捲菸。張斌搖頭拒絕,他爹就是肺癆病死的,那個鄉村大夫說與抽菸有關,所以張斌從不抽菸。
“你們怎麼有這麼多槍?”
“那不是真槍,是用鐵犁樹做的,不過重量與真槍差不多。”
仔細看去,雖然被塗染成槍的顏色,但確實是假槍,有雕琢的痕跡。
看着看着,張斌便有些奇怪了。****駐紮在三橋鎮時,他也去看過他們出操,二者沒什麼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這兒的人練刺殺,雖然也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們練刺殺怎麼不出聲啊?”
“一來是爲了駐地隱蔽,二來嘛……”康小二指着衆人身前那塊豎立的牌子,道,“你看見那塊牌子了嗎?看看上面的字就知道原因了。”
張斌看了一眼木牌,他只能摸着後腦勺尷尬一笑,“兄弟,上面的字我認不完,你幫我念念。”
“想想你們的親人!想想你們的家園!想想腳下的土地!兄弟們,同志們,憋足勁,戰場上怒吼吧!”
簡單易懂,卻讓人感悟甚深。
也不知道張斌在想些什麼,久久沒做聲的他卻突然小聲問了句:“他們都認識上面的字?”
“別的字或許不認識,但這些字,他們全都認識。”
張斌心裡咯噔一下:原來,要識字才能入夥啊!
還沒等他問,康小二又說:“阿斌,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小鬼子被打跑後,我們該去幹什麼?”
張斌皺眉想了想,“等幹掉鬼子後,我就……就回家去……”
原本張斌想說,我就回家去和小惠見面。康小二又笑着說:“對!等打跑鬼子後,我們就要回家重新建設我們美好的家園。可建設家園靠什麼?靠知識!知識從何而來,從學習中所得,從生活中總結……所以,我們必須要學會認字,一邊打鬼子,一邊讀書認字,學習知識,爲將來重建美好家園做準備。”
說完,康小二補了句,“這些話不是我說的,是周指導員在給大家上課時說的。”
張斌羨慕地看着康小二,老半天后才鼓起勇氣,低聲問道:“兄弟,你是讀書人,有文化,你能教我學認字嗎?”
“這是好事啊,我當然願意。哈哈,你這個徒弟我收下了。”然後,康小二也小聲問道,“阿斌,你能教我練武嗎?我知道,你們張家有一門非常厲害的絕技——連環射!”
見張斌看着自己沒做聲,康小二急忙解釋道:“兄弟,你誤會了,我沒想過要學連環射,我就想學點功夫打鬼子。”
張斌很爽快地點頭答應。
不久,出操的隊伍集合,但並沒有散去。趙隊長解散了隊伍後,大夥鬨鬧着簇擁着一個個子高大的人來到張斌面前。
“聽小康同志說,你的功夫很厲害。我……我想……想請你指點一下。”那大個子居然紅着臉,年紀也就二十左右,一看就是個老實人,是被別人慫恿而來。
這種事要放在別人身上,或許會推脫,但張斌卻不一樣,從小就聽阿爹說着各種江湖傳奇故事長大的他,立即就把這看成是“三崗”。所謂的“三崗”,是江湖用語,就是一個新來乍到的人,一來就當了官,下面有不服氣的就會擺出三樣東西或門道來挑戰;還有一些客人來時,也會被人故意刁難,過了這三崗,你說話纔會有人聽,纔會有地位。在張斌的心裡,依舊把這兒看成是一個江湖門派的堂口,所以才覺得這樣的事情很自然。
“指點不敢,大家切磋一下。”張斌說完一抱拳,左右看了看,走到一棵比碗口稍微小點的樹旁,“你剛纔練累了,我也不佔你便宜,如果你能做到我這樣,咱們再說。”
說完,也不等對方答應,張斌稍稍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站在樹邊四米處,仔細盯着樹幹。就在其他人好奇時,張斌雙眼猛地一睜,精光一閃,一聲暴喝中,他的身體閃電般地衝向樹,飛起一腳蹬去。
咔嚓一聲脆響,拳頭粗細的樹幹齊刷刷斷爲兩截。
鴉雀無聲!
“好!”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擔心不已的康小二,有他帶頭叫好,所有人頓時鼓掌叫好。
“我比不過你!”
那大個子很誠實,對張斌豎起大拇指,認輸。
“承讓!承讓!”
張斌按江湖規矩,再次抱拳謙虛回禮。
趙隊長和周指導員擔心出狀況正在往這邊趕,一見這情況,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孃的!這傢伙是個寶貝,我要定了。”趙隊長看張斌的目光就跟看情人似的,一旁的周指導員也點點頭。
“老周,那你還等什麼,發動羣衆可是你的任務,也是你的專長。快去!快去”
老周跨出一步,又縮了回來,“老趙,你急什麼?”
“怎麼不急呢?往公里說,咱們隊伍缺少這樣的人才;往私下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第二支隊那個牛皮糖,自從得了個會功夫的小道士,成天在老子面前顯擺,就連縣委田書記也表揚他好幾次,看得我……就是上次開會,他還專門私下裡跑來問我:什麼時候再來個全縣大比武,氣得我差點沒揍他。這下好了,下次開會,我就讓他給我當幾天警衛,看牛皮糖再敢來,不!老子也到牛皮糖那去問問,什麼時候……嘿!嘿!”
牛皮糖,真名牛青山,是第二支隊的隊長,因爲難纏,被日本鬼子稱爲“牛皮糖”。自此,他這名字也傳開了,他也爲此而小小地得意着。
“好了,好了,老趙,我知道你愛才,可這事不急,得慢慢來。”
“怎麼個慢慢來法?”
老周昂頭瞟了一眼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的老趙,“子曰:不能說,不能說!”
見老趙跳起來如同餓虎撲食般壓來,老周立即笑道:“真的不能說,不過,我能向你保證,用不了多久,他就自願加入。”
其實,老周很想說:我只想了個大概,還沒想到細節,當然不能說了。
“老周,你分析分析,這傢伙該不會看不起咱們隊伍的武器簡陋,而去投****吧?”
“你怎麼還是那樣愛亂猜。老趙啊,咱們不能見了個人才就自亂陣腳,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吧!小康來時已經套過他話了,他看不起****的作風,決不會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不過,等老周再次把目光轉向張斌時,他卻急了。但一旁的老趙又不急了,拉着老周問:“急什麼?”
“還不急?都動傢伙了,一個不好就會出問題。”
“放心,我心裡有數,絕對出不了問題。再說,這羣傢伙,確實得找人收拾收拾,不然,他們還真以爲天老爺第一,他第二!心氣這麼高,遲早要出事。”說完,他看着張斌,笑得更歡快了,“如果真出了問題,那他就不配入我眼了。”
張斌拿着把殺豬刀,對面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精壯漢子提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兩人對峙。有了斷樹的表現,現在游擊隊所有人都不敢小瞧張斌,個個雙目圓睜,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深怕漏掉那精彩的一幕。
這事從頭到尾就怪康小二多嘴,原本那一腿之功已經足以震懾隊員,大家以爲張斌是新加入的,正爲這麼一個高手成爲戰友而興奮,可向來愛熱鬧的康小二立即神氣無比地向周圍吹噓,說張斌不僅腿法了得,就連刀法、箭法、槍法樣樣厲害。在他嘴裡,張斌簡直就成神了。大家都是有血性的漢子,豈能讓一個新人這麼囂張,惹得旁人不滿,就推舉出了眼前這精壯漢子要他們比試武功。作爲高手,比試時哪能用假的,所以,在那精壯漢子的要求下,兩人都動了真傢伙。
張斌以爲這是江湖上所說的第二道崗,也沒多想,一口應承下來,這就有了眼前一幕。
“一寸長,一寸強。同志,你小心。”
“一寸短,一寸險。兄弟,你小心。”
“請了!”一聲震天的暴喝中,那精壯漢子提槍衝過來。
一個急剎,腳下馬步穩如泰山,手中上了刺刀的長槍快如閃電地刺向張斌腹部。
張斌卻只盯着對方雙肩,並不看刺刀。對方一刺,他卻像提前就知道一樣,身體向左稍稍一偏,躲開了。
而對方的攻擊顯然帶着連續性,一看張斌躲開,他順勢把刺刀向右一擺,沒承想,張斌卻早早地把殺豬刀擋在那,就等着刺刀撞上來。
“當!”
一聲細微聲後,那精壯漢子退後兩步,笑了笑,“有些本事,同志,這次我可來真的了。”
張斌反手握刀,目露精光。
對方一個箭步,一躍而起,臨空刺去。但在離張斌胸口不到半米時,他卻放開左手,右手單手抓住槍柄,這樣一來,使距離突然接近。不承想,早已退後一步站穩馬步的張斌,卻只是用殺豬刀輕輕地在刺刀上一碰,四兩撥千斤,頓時,就使刺刀偏離了方向。
對方顯然不甘心,立即收槍,再直刺。
張斌又退後一步,依舊只是用殺豬刀輕點刺刀。
對方見刀口偏離,立刻收回,卻把槍當成紅纓槍一般,腳步急速向張斌追去,手中的槍卻在腰間一轉,一甩,再一個直刺……觀衆們看得目瞪口呆,不僅爲精壯漢子把長槍舞得如此漂亮花哨而叫好,也爲張斌躲得及時從容而歡呼。
暴風密雨般的攻擊後,精壯漢子卻猛地收槍,神色中充滿了疑惑。
張斌依舊不動,看着他。
對方這次沒有什麼兇猛攻擊,而是一步步走近張斌。到達長槍距離時,他看了張斌一眼,身體猛地一動,直刺,立即收回;再刺,再收回……而張斌,每每都能從容地用殺豬刀擋開。
精壯漢子試探般攻擊。
這次,他依舊打算試探。可惜,張斌卻好像失去了耐心,趁對方收回的那一瞬間,他的左手猛地抓向槍管,身體卻順着對方回槍的路線,從對方右邊攻擊過去。
精壯漢子精光大盛,刺刀口一轉向上一拉,想割張斌抓來的左手掌,想把張斌逼回。哪知張斌抓槍是假,真正的殺招卻是他的右手。
左手在槍管上一壓,腳步瞬間加快,如閃電般的從對方右邊而過,殺豬刀也在對方肩膀上輕輕一拍。
擦肩而過後,張斌立即抱拳道:“承讓!”
“我輸了。”對方提着槍邊走向張斌邊說。一開始,見對方走過來,張斌還戒備,可聽對方服輸,他也就漸漸鬆懈下來。然而,對方等的就是張斌徹底鬆懈的那一刻。
兩人不到一米,對方所提之槍,卻突然捅向張斌。
張斌見向兩邊躲閃已經來不及,身體只得向後一仰,臨空反轉,借勢踢出左腳,雙手撐地,順勢而起,臨空翻出個筋斗。雙腳落地後,張斌右手反手所握的殺豬刀穩穩地抵在對方脖子上,寒光大盛。
對方大方地把槍一扔,咧嘴笑道:“不試試自己的猜想,我會睡不着的……我不動,你不動;我一動,你總能預先知道我的攻擊。就憑這一點,你已立於不敗之地。這次,我輸得心服口服。”
張斌悻悻地收回刀。
精壯漢子剛纔偷襲時,就有圍觀的隊員忍不住驚呼,現在,見挑戰者徹底認輸,知道比試正式結束,於是,歡呼聲如雷般響起,就只差把張斌扔起來慶祝了。老周和老趙也像小孩子似的,鼓掌叫好。
此時,氣氛極度熱烈,康小二那張嘴又開始顯擺了。
“同志們!同志們!安靜,安靜。你們猜猜,張斌兄弟最大本事是什麼?”
結果,猜什麼的都有,比較離譜的是,其中有一個居然說是吃飯,還給自己找足了理由:張斌力氣這麼大,不吃很多飯怎麼成。結果,讓旁邊那個大個子沒好氣地在他腦袋後腦勺賞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