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道,民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張斌的性格本來就比較沉穩內向,只要不把他逼急了,他基本上都能忍受,更何況對方是有權有勢的田家獨苗。他爹田大榜是本地惡霸,大家都說他是條大蟒蛇,吃人不吐骨頭,於是,在背地裡都叫他田大蟒,叫眼前這個惡少爲小蟒,他爹知道後也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地把名字改成了田大蟒。張斌不想惹麻煩,所以很少和他家打交道,基本上處於窮人對有錢人家的敬畏和獵人對惡人的警戒之中。
見張斌首次沒反對“兄弟”這個稱呼,而是微微點了一下頭,小蟒十分開心拉起張斌就走,“兄弟,咱們都三四個月沒見了,今兒好不容易碰上,怎麼也得來個不醉不歸。走!先到聚福德去喝兩杯,然後兄弟帶你去……”
“不了,不了,少——小蟒,我還有事,下次吧。”
看着張斌對身上的皮貨指了一下,田小蟒一昂頭,揮了一下手,對一個急忙跑過來的狗腿子兇狠地說:“把我兄弟身上的貨賣到最近的櫃上去,就說我說的,給最高的價格。誰要敢不依,老子折了他大骨!”
“不了,小蟒,我還要給我媳婦抓點藥,真的是有急事,咱們下次吧。”
幾經推辭,見如此,小蟒不敢強留,只能十分遺憾地目送張斌離開。
“少爺,一個窮鬼,居然這麼不上道,不知好歹,要不是您攔着,兄弟們早就上去把他給……”
“放你孃的瘟狗屁,就你們幾個沒用的東西還敢在人家面前稱大。”田大少爺回頭看了一眼越走越遠的張斌,眼神複雜地嘆了口氣,道:“你們幾個纔來了幾個月,不知道什麼叫藏龍臥虎,不知道他的厲害,可老子知道。”
原來,田小蟒他爹一直想請張斌的爹來家裡做鏢頭,可回回都吃閉門羹。在田小蟒九歲那年,張斌的母親得了重病,急需一支百年人蔘做藥引子,四處打探無果。田大蟒聽說以後親自送來兩支,張斌他爹爲了表示感謝,自然就打發張斌到他家去打一年的工。就在那年的冬天,鴿子山的土匪小白狼帶人來搶田家。家大勢大的田大蟒也硬氣,居然放話,殺死一個土匪,賞十塊大洋,殺死小白狼,賞大洋一千。而在田家大院裡,張斌得到的任務就是抱着一把火槍去保護田小蟒,一直不想待在田家的張斌一想到可以拿大洋去抵那人蔘債就激動不已,悄悄地拉着小蟒到碉樓的轉角處守着。這一仗雙方都下了死力,死了好些人,可土匪人多,槍法好,眼見就要攻下田家大院了,小白狼便親自帶人衝鋒,這就給了張斌一個露大臉的機會……就一槍,百米的距離,一槍就取了小白狼性命。既然結下了仇,那就乾脆斬草除根,張斌他爹十分機智地先下手爲強,帶着周圍的獵戶,就十來個人,硬是把鴿子山上百十號土匪追進森林裡給滅了,而田小蟒自小就受到他爹這種爲世之道的教育:對於那些又窮又沒本事的窮鬼,當然可以想怎麼捏就怎麼捏;可對於那些有本事的,無論貧賤,一定要放下身段好生結交。要知道,多條朋友多條路,平時多拉拉關係,關鍵時刻能起大作用。張斌的本事,田小蟒是親眼見過的。
張斌直接來到石板橋上等着,既然小鬼子見不得東西,愛搶,他就故意揹着皮貨在這兒專等鬼子來搶。
果然如張斌所料,鬼子很快就來了。但讓張斌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搶東西居然如此直接霸蠻,比土匪還不如。土匪搶個東西,還要先喊幾聲口號或者下個帖,不給後纔來硬搶;而鬼子一見東西,二話不說,上來就先賞了張斌幾個耳光,邊打邊大聲用聽不懂的話嘰裡咕嚕地吼一通,還沒等張斌回過神來,他身上的皮貨已被鬼子七手八腳的給搶了過去。
張斌忍了,裝出一副哭爹叫娘樣要把東西奪回來。這樣自然不會有好果子吃,鬼子一腳把他踢倒在地,幾個鬼子上前就要揍張斌。哪想卻被一個鬼子給制止,大概覺得這是個樂子,那鬼子笑眯眯地對張斌嘰裡咕嚕說了幾句話,同時把東西伸向張斌。張斌伸手去抓,結果,東西又快速縮了回去,那個鬼子退了幾步,又把東西伸向張斌,見張斌爬起來後過來搶,他又縮了回去,惹得旁邊幾個鬼子哈哈大笑,都有模有樣地跟着學了起來。他們都把張斌當猴耍着,而張斌似乎手腳突然軟弱無力起來,總是慢半拍,就算好不容易抓到了東西,也被他們給推開……就這樣,張斌被鬼子邊耍邊跑給帶向鬼子軍營。
等到了鬼子軍營,那幾個鬼子大概覺得玩夠了,索性把張斌暴揍了一頓,然後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叫張斌滾蛋。可張斌哪會如他們願,當下就哭着要搶回皮貨,卻被門口那兩個原本在看熱鬧的哨兵給攔住,一腳就把張斌踢翻在地。張斌哭喊着爬起來又要進去,兩個鬼子哨兵立即用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對準了他的腦袋,同時,他們的右手也拉了下槍栓,張斌這纔不敢動。他雖然沒怎麼玩過步槍之類的東西,但他在田家大院裡見過幾次,知道槍的威力,所以,他只得乖乖地走到軍營右邊,一副等那幾個鬼子出來好要回皮貨的架勢,結果,又被鬼子給吼了。
張斌裝傻,趁對方一腳把自己踢倒在地的工夫,立即向軍營左邊爬去,結果,還沒爬出三米,又被槍攔住了。很顯然,那兩個哨兵沒耐心陪張斌玩,張斌的目的已經達到,便很識趣地一步三回頭,頹喪地走了。
張斌這次來,就是想看看鬼子軍營外有沒有地雷,因爲在鬼子剛來時,和****還有當地的游擊隊打了幾仗。那天,他帶着小惠到鎮上趕集,還沒翻過蟠龍山就聽見槍炮聲,他倆立即趴在山上看。其中,有幾個場面使張斌終生難忘:第一個就是雙方打得異常慘烈,山河變色,屍橫遍野;第二個就是敵人的坦克,那時候張斌不知道坦克,只是見它鐵甲鋼胄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地,使抵抗軍隊傷亡慘重不得不撤退,而要想幹掉它,以當時武器狀況,只能用人命去填。張斌就親眼見到一個游擊隊員抱着一捆手榴彈與那大傢伙同歸於盡;第三個就是鬼子衝着衝着突然踩到地雷而被炸飛老大一片。張斌當時並不知道它們叫什麼,後來才聽人說的,但是對這些武器的威力,他印象極爲深刻。這次到鬼子軍營來,一是爲了查探鬼子軍營外是否埋有地雷,二是爲了看看鬼子的換崗規律,要是能摸進去逛逛,那當然是求之不得了。
蹲在離鬼子五六十米遠的大路邊上,張斌思考着,鬼子軍營門口右邊沒有地雷,左邊有,那自己只能從右邊摸過來。然後,他又按打獵時所養成的習慣,觀察起右邊的地形,尋找合適的下手路線。其實,鬼子根本就沒想過會有人敢摸他們的軍營,所以,門口的兩邊都沒埋地雷,只在軍營側面埋了少許,但張斌聽不懂他們的話,見他們制止自己向左邊去,就認定左邊肯定埋着地雷。
突然,他瞄到左邊遠遠走來一羣小鬼子,爲首的兩個人還騎在馬上,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勢。張斌發自內心的感到厭惡,他想離開,不承想,卻被人叫住了。
“那蹲着的可是我侄兒張斌啊?”
“二叔?”
張斌揉了揉眼睛,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一副不敢置信樣。眼前這個與日本鬼子爲伍的人就是自己的親二叔,就是那個豪氣萬丈的張天保?
直到對方打馬過來站在他身前,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副慈愛而驚喜的眼神看着他時,張斌才確定他就是自己的二叔,爹的親堂弟。
自己三歲時,嬸嬸難產死了,二叔悲痛欲絕,發誓不再娶妻……二叔無後,把所有的愛都用在張斌身上,有什麼好吃的總要給他留一份,張斌每次嘴饞時就跑去找二叔,總能如願以償地得到一點平時很難吃到的野味或野果子,然後邊狼吞虎嚥邊被二叔大笑着用鬍鬚觸臉,而且,張保天是有武藝在身的人,張斌的武藝大部分也都是跟他學的。張保天曾有過一腳踢死一頭百斤重野豬的光輝戰績,可如今,他居然和日本鬼子攪在一起。看着眼前之人,張斌心裡一陣陣揪心似的痛。兩人許久不見,如今一見,恍如隔世,站得如此近,心卻如此遠。
“你小子怎麼搞成這樣,被誰打了?欺負我們張家沒人嗎?快告訴二叔,二叔幫你出頭!”
張斌冷眼看了看軍營,又看了看越來越近的鬼子,再看了看眼前這個一副漢奸樣的人,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向山上跑去。任憑張天寶在後面怎麼喊,他也不回頭。
“張桑,他是誰?”
“龜田大佐閣下,他是我侄兒,是大大的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