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秋宇帶着人又進了一趟現場。這裡,纔是整個案件最至關重要的地方,秋宇是絕對不會馬虎的。
很多時候,一個案件的現場,往往要勘查很多遍。一遍完了,各組將所有的情況彙總一遍,發現了新的問題,就再勘查一遍,再彙總一遍,發現問題又再勘查一遍,如此往復。遇到極其複雜的案件,最多的時候,甚至可以反覆勘查一個現場十來次。爲的,只是能夠將案件或者事件的真相徹底還原,最大限度的獲取有價值的痕跡和物證,同時,也能給當事人一個交代。當然,秋宇的心裡,更多的,還是爲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正義,對得起公道。
現場依然是一片血的世界,血液都已經幹凅,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血液腐敗的味道,在空氣中若隱若現,讓人極其的不舒服。
秋宇將所有地方全部重新細緻的勘查了一遍,就站在這片猩紅的世界裡,閉上了眼睛,陷入沉思之中,漸漸的,他彷彿完全融入了這個血色世界一般。
三月三十日,案發後第三天,晚上八點,刑偵大隊會議室。
錢治國、彭輝、李俊、秋宇和所有參與這起案件的專案組成員都坐在會議室裡,楊成坐在一臺筆記本電腦旁邊,筆記本上連接着一個投影儀。
沒有參與過這起案件的所有刑偵民警,也全部都通知了進來參與開會,多數人嘴裡都叼着香菸,在那吞吐乾坤,弄得整個會議室裡煙霧繚繞。
大多數人都認爲,中國的警察非常喜歡喝酒。多年前,社會上長期流行一句形容刑警的話語:刑警隊,案子未破酒先醉。其實,真正瞭解警察的人就知道,他們對酒的喜好,遠遠不如對香菸的需要。在長期面臨着如此巨大的工作任務和壓力之下,他們很少有人能夠像常人一樣,有足夠的休息時間。而菸草具有非常好的提神作用,長期以往,香菸,就成了他們最好的朋友。
“各位,今晚不好意思,又讓大家沒得休息,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彭輝一邊說話,一邊將目光向一個個人的臉上掃去,掃完一遍,繼續說道:“大家都很辛苦,廢話我就不多說了,爭取早點開完,早點回去睡覺。現在,各組都把這兩天以來,武德才案開展的工作情況彙報一下,之前彙報過的就不用多說了。”
“我們這組沒有新的發現。”
“我們也沒有。”
“我們沒有。”
彭輝的目光向一組組的人看去,看到哪一組,哪一組帶頭的就向彭輝彙報。負責各個組工作的頭,幾乎都是搖着頭,實在是沒有什麼能說的東西。
“既然偵查這邊都沒有新的情況,那情報這邊有沒有?”
“我們查到幾個苗紅英經常聯繫的電話,正在排查這些人的情況,還沒有更多的進展。”情報中隊長楊明輝說道。
“那我們聽聽技術這邊的吧,屍體也解剖了,現場也差不多了。”說完,彭輝看着秋宇,點了點頭。
今晚開這個會,重頭戲就在秋宇這裡,錢治國和彭輝之所以如此大張旗鼓的通知這麼多人進來開會,其中一個最重要的目的,便是爲了讓大家都來聽聽,讓所有人都學習學習。畢竟,一個這麼離奇的案子,不是那麼容易遇到的,很多當了一輩子的警察,或許也不可能遇得到。
警察系統裡流傳着這麼一句話:沒當過刑警的警察,不算真正的警察。這句話,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也只有刑警,纔會有機會接觸到這些東西,別的警種,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會存在。
話又說回來,很多人可能會覺得幹刑警很刺激,很威風。其實,只有真正幹過的人才知道,刺激和威風的背後,是無盡的心酸和煎熬。
得到彭輝的指示,秋宇衝楊成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你把這個案子的彙報材料放一下。”
楊早已經準備好了,聽到秋宇的話,立即將之前用PPT軟件準備好的彙報材料,用筆記本電腦點開播放了起來。會議室一端的牆面上,懸掛着一塊投影屏幕,彙報材料就顯示在這裡。衆人一邊看着屏幕,一邊聽着楊成的介紹。
可以這麼說,再坐的有很大一部分人,根本就沒到過現場,而有些就算到過的,也只不過是在門外面看了幾眼,連房門都沒跨進去過一步。
分工的不同,讓大家都有各自的任務。一般來說,中心現場只有技術人員才能進去,有時候就算局長親自來了,也只有站在外面看的份。實在要進去了,可以,手套、口罩、頭套、腳套一個不能少,戴上了再進去。進去之後哪裡能站,哪裡連路都不能走,全都是技術員說了算。再大的領導來了,你也得聽着,否則,一旦破壞了現場導致案件無法偵破,或者什麼重要痕跡的破壞,那不好意思,誰幹的誰來兜着。
因此,絕大多數非技術人員,在現場沒勘查完以前,很少會主動跑進現場裡去,除了嫌麻煩以外,最怕的就是被自己搞出岔子。
所以,每當遇到這種大案件,秋宇就會讓大家一邊看着投影上的照片,一邊給大家介紹現場的情況。相當於用另外一種方法,帶着所有人進了一次現場,並帶着他們勘查了一個大概。
楊成將早已準備的彙報材料在電腦上播放着,秋宇結合播放的每一張照片,給在場的所有人做着儘可能詳細的介紹。
整個現場的方位、概貌、重點一直到細目,屍體身上那一個個猙獰可怖的創口,隨着一組組的照片從投影上呈現出來,一個個血腥的場景還是給了大家不小的震動。
聽到和看到,從認知程度上來說,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層次。大概半個小時後,所有人都對整個案子的現場和屍檢有了一個非常直觀的認識。
直到所有的材料都介紹完了,秋宇纔看着大家,一臉慎重的說道:“這起案子,我們全局都非常重視,之前也開展了很多的工作,我想說的是,不管結果是什麼,之前的工作都絕對不是徒勞的,都非常的有必要。”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搞技術的,只會用自己的專業來看待案子,也只相信我們在現場上的發現。武德才一案,經過我們先後多次現場勘查,對屍體解剖檢驗,再結合所有提取到的痕跡、物證以及相關的檢驗鑑定,我個人認爲,武德才,不是他殺,而是自殺。”
“啊……”聽到這話,幾乎所有人都把視線從屏幕移向了秋宇,嘴巴張得老大。
“這怎麼可能?”
“秋隊,你是不是搞錯了啊!”
“我靠,這完全不可能啊!”
“秋隊,我知道你是專家,可這事說是自殺,我覺得完全不可能。”
“自殺?自殺有必要自己給自己十來刀再把脖子割成那樣的嗎?我是不信。”
會議室內一片譁然。
西路派出所的所長李誠就坐在秋宇旁邊,這時候也趕緊碰了碰秋宇,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秋隊,這話別亂說,我們可以亂說,你是專家,可亂說不得。你先別講話了,我幫你圓圓場。”說着,就準備站起來說點什麼,秋宇趕緊一把拉住他,苦笑着搖了搖頭。
會議室裡亂成了一鍋粥,大家都在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聽得出來,絕大部分人都是一個意思:這不可能。
秋宇心裡明白,要是今天這話換成省廳刑偵總隊的專家來說,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自己一個小小的技術員,雖然任了個小小的中隊長職務,頭上還頂了個全市唯一的痕跡專家的頭銜,但份量還是不夠啊!
“都閉嘴,他媽的,這是開會,不是菜市場,搞什麼名堂。有本事自己來講,別給老子在下面嘰裡呱啦的。”錢治國剛想說話穩定局面,彭輝倒好,乾脆發起飆來了。
他是最瞭解秋宇的人,對秋宇也是極端的信任和器重,更何況之前就聽過秋宇的分析,早已認同了秋宇的觀點。這個會議,明着說是對整個案件的工作情況做個彙總,其實他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讓秋宇給大家上一課。畢竟,這種離奇的案子,一輩子能遇到一回,也算是走了狗屎運了。
誰知道,秋宇話都沒說完,大家就很不給面子的胡亂議論起來,以彭輝的性格,不發飆還不正常了。
會場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彭輝眼睛一瞪,繼續說道:“怎麼?各位有不同意見?有意見可以提,不過得等人家把話說完,這是起碼的尊重,連尊重都不懂,媽的,這叫沒素質。”
衆人被彭輝一番訓斥,都低下了頭,無不在想,彭老黑你這丫還敢說素質,開個會你滿嘴髒話還敢公然提素質,最沒素質的人就是你了。
秋宇也被彭輝的話說得一愣一愣的,想笑又笑不出來。
“好了,老子懶得說,都給我好好聽着,聽完了,有不同意見再發表,誰再給老子在下面嘰嘰歪歪的,就給老子滾出去。”彭輝發完大飆,又對着秋宇和顏悅色的說道:“秋宇,你繼續。”
說完,掏出支菸,自己點上,連煙都不發了。
衆人心裡忍不住又是一陣笑罵。
秋宇苦笑着看了看大家,只好繼續說道:“我說武德才是自殺,自然是有我的依據。”他頓了頓,又道:“現場和屍檢的情況現在大家都有了一些瞭解,廢話我就不多說了。爲什麼我會認爲死者武德才是自殺的?現在,我就結合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提取到的所有痕跡物證以及檢材的相關檢驗,給大家做一個綜合的分析。”
會場突然變得安靜無比,與剛纔農貿市場般的情況相比,簡直是大相徑庭。所有人都神情專注的看着秋宇,等着他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