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節沒想到這個吳倫說出這種看起來志向遠大,高屋建瓴的話來。
看得出來,這個傢伙如今很是得意,都飄飄然起來了。
也許,他這本年還真得了什麼大機緣。
吳節淡淡道:“哦,兄長你現的精氣神與成都時相比,真是天翻地覆啊,倒是教訓起小弟來了!”
他說着話,嘴角微微一翹,心一陣好笑。
見吳論找上了吳節,所有的士子們都來了精神,也安靜下來。
吳節自不用說,現是如日天,冉冉升起的壇宗師。近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想不到眼前這個小小的書生竟然對吳節如此挑釁,還說出這樣的大話。
吳倫……恩,沒聽說個這麼個人啊,典型的無名小卒。
他和吳節頂牛,這不是螳臂當車嗎?
對了,他是吳節的兄長,難道不知道吳節的才華。這份狂妄的自信來得毫無理由,倒是有熱鬧看了。
所有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着吳倫。
士林的爭論,一是比功名,二是比名氣,第三是比才學。着三項無論那一點低於對方,你就得縛手縛腳,矮人一頭。
這一點從明人洪邁的《夜航船》就可以看出來,裡面有個故事是這麼說的。有個讀書人和一個和尚同乘一艘小船,晚上同擠一個狹窄的船艙裡。讀書人一見到和尚,就滔滔不絕,滿口諸子家,一副飽學大儒模樣。和尚有些怵,可被讀書人擠得連腳得伸不住,實是難受。
有現那讀書人的言語之有破綻,就忍不住出言挑戰:“先生可知道澹臺滅明是幾個人?”
書生回答:“自然是兩個人。”
於是和尚舒了一大口氣:“相公且讓一讓,讓我將腳伸直。”
由此可見,明朝的讀書人自有一套不同於普通世界的道德標準和行爲規則。
所有人看來,吳論要吳節面前說這樣的大話,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一聽吳節提起成都時的舊事,吳倫猛地想起唐家詩會和錦江夜宴上所受的折辱。仇舊恨涌上心頭,立即朗聲喝道:“怎麼,我教訓不了你了。今日座的都是有功名身的讀書種,或者有官職身的貴人。當着大家的面,我還真要跟你論一論。先,你我同爲津吳氏一脈,我比你年長,論輩分是你的堂兄,長兄當父,難道就不能教訓你;其次再論功名……”
說起功名,這可是吳論得意的一點,只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他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吳節:“吳節,當初成都是,你勾結外人革了我的秀才功名,以爲我吳論就此沉淪,永世不得翻身了。可惜啊可惜,我吳論得了貴人襄助,又重拿回了秀才功名。不但如此,參加湖北的鄉試時,還得了乙榜第十名,正經的舉人功名。”
“哈哈,乙榜的,蟾宮折桂,名列前茅,如今我吳倫的名字湖北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日武昌城,我等的舉子戴花遊行,亮馬誇街。無數姓爭睹我的風采,不斷有人送房送地,依附於我。這其的滋味和光景,也是你一個小小的秀才所能享受到的。”
說到這裡,吳論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又尖又利:“就功名而論,吳節啊吳節,我卻是你的科場前輩,難道就沒教訓你的資格?”
“好!”景王靠牆上,見這裡的情形實太混亂,本就有些害怕了。天煌貴胄,什麼時候經歷過這種事情?
可一聽到吳倫的侃侃而談,心卻安穩下來,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對身邊的護衛感嘆:“吳先生真乃無雙國士啊,這分從容瀟灑,也只有古時的蘇秦、張儀可以與之比擬。得了這麼個大才,也是孤的福氣。”
小太監也連聲恭維,只那護衛捂着胸口,一臉慘白地看着連老三。
這一聲“好!”很是響亮,聽到王爺的讚許,吳倫是得意得要飄起來了。
可應者寥寥,卻是不美。
關鍵是吳論這段話說得大氣凜然,義正詞嚴,訓斥的卻偏偏是吳節,聽到大家耳朵裡,卻平添了許多喜劇效果。
不過,這是吳氏的家事,別人卻不好插嘴。
突然間,有人“撲哧!”一聲笑起來。
出笑聲的正是彩雲,她抱着依依:“依依,這人看起來怎麼如此滑稽?”
依依面上還掛着淚水,也撲哧一聲大笑起來:“小丑!”
“哈哈!”這下,其他舉人們再也忍不住,都出鬨堂大笑。
“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這個無名小卒竟然說出這樣的大話,也不臉?”
“果然是士林敗類,不過,這個吳論今天算是京城出名了,反正我是記住他的名字了。”
“沒準,人家本來就是想借此出名的,只要能夠被吳士貞罵上一句,立即就紅遍京城。”
……
聽到這一片鬨堂大笑,吳倫始料未及,他不明白自己剛纔這段話有什麼問題。心突然有些迷茫,手足無措起來。
笑聲,不斷有舉人朝吳節拱手:“士貞,求求你罵我一句。”
“士貞,我願意出一兩潤筆,求你罵我一句。如果能夠寫一篇檄什麼的,那就好不過。”
“我出一千兩,求士貞的檄。”
……
“吳節吳士貞,什麼!”靠牆上的景王神色大變,他京城本就留有耳目光,自然知道吳節的身份。只不過,吳節是天子身邊的近臣,關係重大,這種消息卻不是吳倫這個層次的謀士多能接觸到的。
笑聲越來越響,也看不得停下來的跡象。
吳節微笑着將雙手往下壓了壓:“各位,且靜一靜。”
等笑聲停了下來,吳節道:“既然我這個兄長要和吳節理論,還擺出一副囂張狂妄的架勢,可惜啊,他卻是找錯人了。今日我就同他理論一下,看誰說得有道理,也請各位做個見證。”
“先,吳倫說他是我的兄長,長兄當父,要來教訓我。沒錯,同爲吳氏一脈,他比我年長,是我堂兄,不過,吳節是吳家嫡系,而吳倫是旁系,一查家譜就能查出來。”
有人點頭:“先論嗣,再論長,這是規矩,禮制不能廢。”
衆人也同時點頭說是這個道理。
吳節這段說得很有道理,也說進士子門的心坎裡去了。
古代社會形態總的來說都是以姓氏爲基礎展開來,由家庭擴展成宗族,進而形成國家。
實際上,由於古代的通訊和行政手段地下所致,一直都有政權不下縣的現象。國家的政令只能下到縣城一級,往下,一切都由族長和大姓說了算。
民間若有了糾紛、衝突,也不回直接報到官府,而是由地方上的族長們處置。實處置不下來的大案要案,這才交給縣一級政fu處理。
明朝能夠讀書,考舉人,又能進京參加會試的,誰不是大姓人家的直系子弟。
通常,一個家族大了,人口一多,輩分就有些亂。旁系沒落戶出幾個高輩的也不是奇事,如果旁系的長輩仗着自己的輩分高,年紀大,對直系指手畫腳,還不亂套了?
所以,封建社會的禮制上就有“先論嗣,再論長”這麼一條,從民間糾紛到皇位繼承莫不依這條規則辦理。
吳節接着道:“再說功名這一條,我這個堂兄說他了湖北省的舉人,不得了啦。不過,吳節不才,也了今科順天府鄉試的舉人。大家都是嘉靖三十年鄉試的舉人,也沒辦法分往界應界,所以,用這一條來壓我,卻道理上說不通。”
“什麼,你也了舉……舉人……”吳倫身體一顫,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吳節:“怎麼可能?”
吳節一笑:“吳倫,當初四川時,無論詩詞章,我都是壓你一頭的。沒理由你能舉人,我卻不了?”
“哈哈!”又有一個士子大笑着問吳論:“那個什麼堂兄,你是湖北鄉試的第幾名啊,說出來大家聽聽,這麼大派頭,好狂妄啊!”
“對對對,說出來聽聽。”其他舉人也都看不得吳論的狂妄,齊聲鼓譟。
吳倫被大家喝得已心怯,加上有聽到吳節了舉人,心頹廢。
可一聽到有人問自己的名次,馬上來了精神:是啊,就算是舉,也有個名次前後。我吳節的名次可是相當靠前的,定能贏過吳節這個鳥人。
他哼了一聲:“湖北乙榜第十,怎麼樣,還算不丟人?”
吳論心得意,將手往後一背,昂起頭來。
“撲哧,不過第十名而已,傲氣成這樣?”立即有人大笑:“姓吳的,你這麼低的名次也敢士貞面前拿大,人家可是今科順天府鄉試頭名解元!”
“哈哈!”衆人笑得歡,有的人眼淚都笑出來了。
今日來這裡,有吳節,雖然不能和彩雲姑娘把酒論詩,談風說月,可看到這出笑話,卻是不虛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