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振宇和文訥都還年輕,別說爲人父母了,自己還是個孩子呢,所以對這事兒的感觸沒那麼深,只是覺得小孩可憐,大人冷血可恨,對徐曉慧則是無語。
“沒有父母的孩子是最可憐的。”文訥說,此刻她和盧振宇同時想到了小雨涵,繼而又想到了在3201發現的那幅人海孤鴻,一個孤單的小女孩站在洶涌的陌生的人潮中。
“不知道路老師怎麼樣了。”盧振宇一時興起,拿出鑰匙去開3301的房門,這房子在法律意義上是屬於他的,但他從沒有告訴父母,也基本上沒進去過。
進入3301,一切似乎都沒改變,只是少了些東西,路老師的衣服鞋子,限量版的包包全都不見了,爲盧振宇量身定做的那些服裝鞋帽還在。
很明顯,路老師來過了,還搞了一次興師動衆的小型搬家,要知道警方可是一直監控着這裡的,她居然出入如無人之境,手段膽魄確實了得。
茶几上留着一張紙條:放心住吧,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字跡娟秀,和上次包着鑰匙的那張紙條字跡一樣,是路老師寫的。
盧振宇捏着紙條,望着文訥,說道:“她讓我在這放心住,還說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啥意思?”
文訥問道:“你想象的是哪樣?”
盧振宇大窘,撓着後腦勺,半晌說道:“沒哪樣。”
文訥壞笑道:“要不,你先在這住一晚上,試試會發生什麼,看第二天醒來會不會有路老師睡在旁邊。”
盧振宇讓她憋的臉通紅,張口結舌道:“小文,你……你怎麼那麼污,你可別瞎說啊,我可沒往那上邊想。”
文訥笑道:“那誰知道?你就算往那上邊想,人家路老師也沒那個意思,你沒見,人家把東西都拿走了。”
盧振宇感覺再說下去會越描越黑,正好這時候對門傳來掏鑰匙開門的聲音,還有胡萌和小雨涵的說話聲,兩人都明白鬍萌加完班回來了,胡萌還不知道3301的秘密,盧振宇“噓”了一聲,等胡萌進入3304關上門,這才從3301出來,跟文訥告辭回家。
五菱之光停在地下停車場,盧振宇曾經在這裡遇襲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在這種環境下總是保持着警惕性,留意着周邊動靜,手握着褲袋裡的大劍魚,準備隨時應對衝出來的襲擊者。
地下停車場燈光黯淡,寂靜無聲,一臺臺顏色各異的汽車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盧振宇來到五菱之光前,沒有立即開鎖上車,他掃了車輪一眼,後退兩步,大劍魚出手,凜聲道:“出來!”
麪包車胎壓本來就不足,現在目測更癟了,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車裡被人放了很重的東西,二是藏着人。
五菱之光的推拉門刷的拉開,後座上坐着一個年輕男子,棒球帽衝鋒衣,赤手空拳,貌不驚人,但是讓人看了就覺得親切溫和。
“盧瑟,安吉拉想見你。”那人說。
會喊盧瑟這個名字的人很少,除了父母親戚就是大學以前的老同學們,這個陌生人的稱呼讓盧振宇感覺到一絲詭異,他問:“安吉拉是誰?”
“就是路石銘,路老師。”男子說,“時間有限,你到底要不要見她?”
“見!”盧振宇藝高人膽大,而且作爲一名記者,他無法抵禦解開謎團的誘惑。
“那就開車吧。”男子往後縮了縮,坐到了第三排,這個舉動讓盧振宇感到安全,總比駕駛座後座有人隨時能勒到自己的脖子要好得多。
盧振宇上了車,擰鑰匙發動,另一隻手悄悄打開手機,準備和文訥共享位置,卻發現微信連不上,手機信號也變得極差。
男子在後面提醒他:“喂,別做任何小動作哦。”盧振宇頓時明白,車上有信號屏蔽器。
五菱之光緩緩駛出銳銀廣場地下停車場,在夜色下向江濱大道開去,盧振宇說道:“讓我開車過去,就不怕暴露位置麼,應該是你開車,我眼睛上蒙上黑布坐在後面。”
男子笑道:“你倒是懂行,我本來也打算那樣做的,但是被你發現了,就只好讓你親自開車了。”
濱江大道向東三公里就是濱江錦官城,這兒是江北最高檔的小區之一,報業集團老總胡國良就住在這裡,門禁很嚴格,非本小區車輛不許入內,盧振宇把車停在路邊,男子下了車,盧振宇才發現他比自己高一些,腿很長,走路步子很大,跟上他的步伐要走的更快才行。
男子有門禁卡,帶着盧振宇進入小區,上樓入室,錦官城小區果然不同凡響,入戶電梯安全隱秘,電梯門開了就是自家門廳,鞋櫃上擺着男女各式鞋靴,男子拿了鞋套給盧振宇讓他套上,打開了屋門。
室內裝潢精美豪華,是那種中世紀歐洲宮廷風格,巨型水晶吊燈,牆壁都是軟包的,地毯柔軟花樣繁複,牆上掛着巨幅油畫,客廳的落地窗拉着厚厚的絲絨窗簾,密不透光,盧振宇聳聳鼻翼,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捏着大劍魚,精神緊繃起來。
“穿上。”男子遞給盧振宇一件白色罩衣和帽子,自己也穿戴起同樣的無菌罩衣,然後在前面帶路,領着盧振宇來到一間臥室,說是臥室,不如說是病房更貼切,一張可以調整高度和仰俯並且帶護欄的專業病牀,無影燈,掛水的架子,心電監護儀,製氧機、呼吸機、甚至血液透析機都有。
病牀上躺着一個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人,帶着頭罩,臉上蒙着氧氣面罩,正是許久不見的路老師。
“她受了很重的傷,也許撐得住,也許撐不住。”男子不無感傷的說道。
“爲什麼不送醫院,那裡有更好的設備和更專業的醫生。”盧振宇問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路老師身手再好,總是高來高去的幹飛賊的勾當,折翼只是早晚的問題。
“我們有最專業的設備和最好的外科醫生。”男子的普通話很標準,評得上一級甲等,沒有任何地方口音,“但她中毒了,再好的醫生也束手無策。”
“什麼毒?”
“我們查不出來,或許是某種放射性物質,你看,安吉拉的頭髮都掉光了。”
盧振宇看着病牀上的路老師,思緒迭起,戴着眼鏡喬裝美院老師的安吉拉,坐在超級跑車裡帶着食肉動物表情的安傑拉,緊身衣下矯健敏捷的安吉拉,油畫上沐浴着陽光的安吉拉,這個神秘的女人到底什麼來頭,和自己什麼關係,也許就要隨着她的離世而成爲永遠的秘密了。
“她清醒的時候,說最後想見的人是你。”男子說,“等她醒來,你們單獨聊吧。”
豪宅內有四個臥室,此時從其他房間裡又出來幾個人,有男有女,他們冷漠地看着盧振宇,進入病房開始幫路老師進行血液透析。
“她全身的血都帶了未知的毒素,必須每天做三次透析,還要大量輸血,但這也僅僅是勉強維持而已,安傑拉最終會全身器官衰竭而死,就和那些服用了滅生性除草劑的人一樣。”男子說。
“那麼是誰害了她?”盧振宇已經隱約猜到了什麼,但還需要對方的證實。
“是公司的裁決,背叛公司的人是要下火獄的……”男子說這話的時候身體在微微顫抖,被盧振宇敏銳的捕捉到,他明白了,這些人和路老師一樣,都是公司的叛徒。
“也許我可以救她。”盧振宇當機立斷道,事到如今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或許自己的血液能夠起到神奇的作用。
男子驚訝的看看他,盧振宇發覺這傢伙的睫毛真的很長。
“試試吧,總歸沒有壞處。”盧振宇說。
“好吧,反正我們也要輸血的,安吉拉是AB型血。”
盧振宇的血型和路老師對得上,他們抽了他400毫升血液,這些血通過靜脈輸入路老師的血管,但奇蹟並沒有發生,安吉拉依然沉睡不醒。
男子請盧振宇先去另一個房間休息,等安吉拉醒來會叫他。
盧振宇只好先去隔壁房間坐等,屋裡有電視,有長沙發和酒櫃,他拿了瓶飲料喝着,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不時拿出手機來看看,依然是屏蔽狀態。
不知不覺,盧振宇困了,躺在長沙發上打盹,慢慢進入了夢鄉,他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一個激靈爬起來,接電話,是胡萌打來的,問他爲什麼沒來上班。
“不會吧!幾點了?”盧振宇忙問。
“十點半了都,小盧老師你去哪兒了?我一直打電話也打不通。”胡萌道。
“幫我請個假,就這樣,先掛了。”盧振宇意識到手機信號屏蔽解除了,也許發生了什麼大事,他推開房門,外面靜悄悄的,走到路老師病房門口,推門,門輕輕開了,屋裡空空如也,沒有病牀,沒有心電監護呼吸機透析機,更沒有頻死邊緣的病人。
盧振宇彷彿活見了鬼,打開其他房門,傢俱陳設正常,但一個人都沒有。
再看客廳裡,厚重的絲絨窗簾依然緊緊拉着,盧振宇一把拉開,上午的陽光照射進來,昨夜的奢華裝飾在陽光下盡現原形,陳設老化,黯淡褪色,油畫上一層浮灰,地毯踩上去,空氣中瀰漫着細碎的塵埃。
盧振宇覺得自己像是經歷了奇遇的古代書生,夜入豪宅,醒來後躺在古墓前,他怕自己一旦出門,連這間房子都不復存在了,於是發定位給文訥和胡萌,讓她倆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