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認識時間不算長,但文訥在盧振宇心中的份量已經超過了他從幼兒園到大學畢業所有暗戀過的女孩的總和,文訥失聯的每一秒鐘他都如坐鍼氈,胡思亂想,各種腦補,甚至想到文訥是不是同一個惡魔綁架了……
看到活生生的文訥站在眼前,盧振宇所有的擔憂都一掃而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坐在那裡傻笑,不過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跟在文訥身後的是一個鐵塔般的漢子,高鼻樑,深眼窩,一頭暴怒的亂髮,看起來有四十來歲身穿緊身黑襯衣,下面胸肌鼓着,如猛虎一般,脖子上戴着大金鍊子,袖子挽起,露出毛茸茸的小臂,粗壯的肌肉一條一條的,還有隱約可見的俄式刺青,手腕戴着金光燦爛的大手錶,整個人看上去不像開飯店的,倒像是好萊塢電影裡的俄羅斯黑幫,殺人不眨眼的那種。
大漢打量着盧振宇,走到跟前,拉了張椅子和他面對面坐下,腳尖頂着腳尖,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盧振宇渾身不自在,如同在草原上被狼盯上的單身旅客一般。
“抽菸麼。”大漢掏出一盒紅萬寶路,遞了一支過來,盧振宇告誡自己這時候一定不能掉鏈子,他故作鎮靜,接了煙,自己點上,大漢也點了一支,吞雲吐霧,繼續盯着盧振宇。
兩人抽着煙,就這麼對視着,文訥站在他們身後,雙手扶着兩人的椅子靠背,呵呵笑道:“舅舅,這位就是盧振宇,我爸爸的小兄弟,也是大記者,盧兄,這位是我舅舅,阿布拉江,江北分店的經理。”
阿布拉江哈哈一笑,主動伸出蒲扇大的手掌,胳膊上的汗毛老長,跟獸人似的,他用新疆腔的漢語笑道:“啊……盧振宇麼,聽我的兒子們說過的麼!在夜市上一個人保護好幾個女人,這個,很勇敢的麼!是一條好漢子!”
這漢子的手如同砂紙般粗糙,力氣極大,盧振宇忍着疼,汗都快下來了,很豪爽地笑着:“沒辦法,那一桌除了年紀大的陳主任,就只有我一個男人,哪怕再害怕,我都得上,男人嘛,到了關鍵時刻都會成爲好漢子的!您肯定也不例外。”
“好!好!”阿布拉江很高興,哈哈大笑,拍着盧振宇的手,擡頭對文訥笑道,“小文,很有眼光麼!”
文訥嘻嘻一笑:“那是!我挑哥們兒,眼光能不好麼?”
“哥們兒?”阿布拉江有些意外,看了一眼盧振宇,馬上又哈哈笑道,“沒關係的麼!只要是好朋友就好了麼!”
然後他突然把臉一沉,靠在椅子裡,抽着煙,盯着盧振宇說道:“現在麼,是這麼個情況,我的妹妹古蘭丹姆,她是這裡的老闆,我麼,只是個打工的。現在古蘭丹姆把她的女兒託付給我照看,直到她在江北辦完事,然後麼,帶着女兒回近江,在這中間麼,小文是不能出去的,也不能打電話。”
盧振宇壯着膽字子笑道:“這可是非法拘禁哦。”
阿布拉江哈哈一笑,扭頭問道:“小文,你會對警察說你舅舅非法拘禁麼?”
文訥苦笑一下,對盧振宇一攤手,聳肩撇嘴,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然後,她又對盧振宇使了個眼色,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飯店大門,門口並沒有人守着。
盧振宇明白了她的意思,意思是乾脆咱們直接拔腿就跑。
這點小心思沒瞞過當舅舅的,阿布拉江微微一笑,擡手打了個響指,大門口立刻出現了兩個身穿黑t恤的健碩青年,正是那天夜市上,被文訥指使打城管的那幫塔吉克青年其中的兩個,應該是阿布拉江的兒子,文訥的表弟。
那兩個青年若無其事地抱着膀子,像兩尊門神一樣,把出口堵得嚴嚴實實,還笑嘻嘻地盧振宇點了一下頭,顯得很親熱。
盧振宇也跟他們點點頭,笑道:“哥們兒,那天的事多謝了!”
兩人沒說話,都是笑嘻嘻的,向他豎了個大拇指。
阿布拉江繼續打量着盧振宇,笑道:“但是呢,我的妹妹在內地待的太長了,血液裡麼,早就沒了塔吉克人的驕傲,遇到什麼事先想到的不是榮譽,而是她的生意。我麼,不想我的外甥女也變成這個樣子……”
他一揮手,門口兩個彪悍青年立刻閃開,坐到了兩旁,讓開了門。
阿布拉江說道:“好小夥子,你帶着她走吧,城管那邊的事情麼,我會處理。”
盧振宇大出意外,說道:“謝謝您,阿布拉江大叔,對了,城管那邊我們已經處理好了,馬科長被免職了。”
阿布拉江搖頭笑道:“這個事情麼,不是你想象的樣子……馬科長麼,他不算什麼,但是你知道麼,他的叔叔是區長。”
盧振宇一怔,倒沒想到文訥惹的禍還真不小,怪不得她媽媽生那麼大的氣,要把她抓回去。
阿布拉江又哈哈一笑:“不過麼,也沒有多大關係……他麼,是區長,我麼,是少數民族,兩少一寬麼,我不怕他。小文,你跟他走吧,趁你媽媽還沒回來。”
說着一招手,身後服務員拿過來一隻帆布包,放在桌上,阿布拉江指着帆布包說道:“這是你的包,你的東西都在裡面,還有手機。”
文訥喜不自勝,但仍然扭捏着:“舅舅……那媽媽回來,找你算賬怎麼辦?”
阿布拉江一拍胸脯,笑道:“你媽媽再怎麼樣,也還是我的妹妹。在我們塔吉克家族裡,永遠是男人說了算的。”
盧振宇感激的伸出手去,但是阿布拉江張開雙臂,跟他來了個豪爽的貼面熊抱。
“一定要照顧好我外甥女,”阿布拉江狠狠拍了兩下他的後背,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不然我把你小子剁了,知道麼。”
……
店外停車場上,張洪祥站在自己的五菱之光旁邊,看着白色寶馬絕塵而去,摸摸大禿腦袋,嘆了口氣,掏出手機。
“我說小老弟,你還在裡面摻和啥的?”他撥通盧振宇的電話,大吼道,“趕緊出來!我這邊談好了,預付款都到手了,咱馬上奔近江查業務!這可是大業務,咱倆都不夠……小文出不來就出不來吧,沒關係,我再從社裡喊倆實習生出來!”
“好的張哥,馬上出來!”
幾秒種後,就看到兩個黑衣青年拉開古蘭丹姆飯店大門,盧振宇和文訥從店裡出來,有說有笑,而自己那個前大舅子、新疆有名的社會大哥阿布拉江站在門口揮手致意。
張洪祥以爲阿布拉江是在跟自己這個前妹夫打招呼,也呵呵一笑,點點頭,招招手。
阿布拉江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將半截煙狠狠扔在地上,轉身回店裡了。
張洪祥討個沒趣,不敢在此多耽擱,直接拉開車門:“上車,趕緊的!”
三人上了五菱之光,一邊開一邊互相交流情況。
文訥說,她的牧馬人已經被媽媽沒收了,秦琴也被古蘭丹姆派人送回近江了,因爲秦琴失蹤了那麼久,許家已經不能接受這樣的兒媳婦,所以古蘭丹姆不打算讓秦琴在許家豪面前再出現,打算給她一筆錢作爲補償,讓她走人。
然後是張洪祥,他說古蘭丹姆這次到江北來,主要目的就是爲了和他談這個“大業務”。
大業務是這樣的,大惡少陸傲天這次涉嫌殺人,搞不好會判死刑,他爹金天鵝老闆陸剛爲了救這個寶貝兒子,不惜一切代價,能花的錢都花出去了,能打點的地方都打點到了,無奈罪證確鑿,想翻案實在太難,想操作成精神病、未成年也不現實,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個死緩。
本來陸家人絕望了,但律師得到一個信息,這案子很複雜,陸傲天一口咬定自己只打死了一個男代駕,並未姦殺過任何女人,按照他的說法,夜店裡下個藥,撿個屍,又不是啥多大的事,別說那些夜店妹子,就是正兒八經的良家婦女,上了也就上了,他天少又不是罩不住,就算他罩不住,他爸也罩得住,吃飽了撐的殺人啊?
其實,審問他的刑警們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但無女屍體內有他的jing液,這屬於鐵證如山,物證大過口供,就算想幫他開脫,也無從下手。
陸剛在短時間內幾乎把中國最好的刑事案律師都請來了,幾百萬砸出去不帶眨眼的,中國的刑事律師的“牛逼”,倒並不是像美國電影裡那樣精通辯護、擅於蒐集證據、並且在法庭上用雄辯征服陪審員,而是因爲關係牛逼,如果是普通嫌疑人,在偵查階段根本連律師的面也見不到,但陸剛請的這幾位律師,據說在京城都是橫着走的主,一張嘴就是認識某部長、某委員,現在雖然在偵查階段,但陸傲天居然能像國外嫌疑人那樣,說見律師就見律師,陸剛現在瞭解的案子基本情況,也是通過律師帶出來的,他也才知道勁兒應該往哪使。
脫罪最好的辦法是證明當事人案發時不在現場,但一切證據都表明陸傲天在事發當日,確實開車去了江灘,也就是發現屍體的地方,證據鏈全部指向陸傲天就是真兇,那麼,想翻案就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找出真兇。
陸剛已經放出話來,業內的律師也好、私家偵探也好,誰能查到反證,酬金一千萬,要是能直接查到真兇,酬金五千萬。
“我……靠……”聽到這倆數字,盧振宇瞪大了眼睛,嚥了口唾沫。
“哇……塞……”就連一貫花錢豪爽的文訥,也是瞪大了眼睛,嚥了口唾沫。
張洪祥很滿意這個效果,微微笑道:“陸剛不知從哪聽說我查這些事很有一手,通過他的副總許慶良找到我,想請我出馬。”
文訥笑嘻嘻的補充道:“有棗沒棗打一杆子。”
張洪祥哼了一聲,傲然道:“你別看那些嘴上沒毛的小屁孩整天吹牛逼,又是認識這個認識那個的,當年我打棗的時候,他們還背個書包打街機呢。”
他掰着手指頭說道:“現在是這樣,跟你媽說好了,酬金還是那個數,辦成了纔有,查案期間,每天三千塊車馬費,如果需要定位、查通話記錄、調監控這些事,費用另算。”
文訥興奮地問道:“爸爸,如果你真把棗打下來了,真能拿到五千萬麼?那你可就是有錢人了!到時候追媽媽!我支持你!”
張洪祥微眯着眼睛,陷入美好遐想,不由自主浮出笑意:“剛纔我跟你媽媽說,我寧可不要這五千萬,只要她能回到我身邊……”
文訥瞪大了眼睛,掩口笑着:“然後呢?”
張洪祥輕輕撫摸着面頰,嘆了口氣:“然後她就拿鐵觀音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