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房子?在這種鬼地方也會有人住?”
大約在沼澤中艱難跋涉前行了兩個多小時,透過前方逐漸稀薄的白色霧氣,狼人羅正道隱約看到了人工建築存在的痕跡,隨即,他停下腳步十分審慎地觀察這個不同尋常的詭異現象。所謂事有反常即爲妖!在一個杳無人跡的地方忽然冒出一棟房屋,雖說是簡陋了一點,擱在這地方也顯得太不尋常了吧!駐足在原地審慎考慮了一會,羅正道選擇邁步朝着木屋走去,不爲別的原因,他在蛇人的地盤上活動是兩眼一抹黑,不找個人來問路,要他在這鬼地方瞎轉悠一輩子嗎?
擡手叩響了房門後,恢復成人形的羅正道如願聽到了裡面傳來主人的聲音,說道:
“喲,有客人來了嗎?門沒鎖,請進!”
從破爛的木門後面傳來一個如瓷片刮擦玻璃般的乾啞女人聲音,她的通用語的腔調蹩腳得叫人必須豎起耳朵才能分辨出究竟在說什麼,羅正道不免覺得脊背上汗毛豎起,仿如是半夜一個人獨自看恐怖片的那種驚悚感。
已然到了門口,聽到古怪的聲音扭頭就跑,幹出這事太掉價了,羅正道持續深呼吸數次穩定了一下情緒,擡手推開了木屋的破門。木製的門軸發出“吱呀”的聲響,隨後屋裡的情形映入眼簾,一口半人多高的黑色鑄鐵大鍋下頭火勢正旺,鍋裡咕嘟咕嘟地燉煮着不明液體,一個高鼻子尖下巴,雞皮鶴髮的老太婆正拿着一根顏色漆黑的木棒攪拌,當她轉身看到推門而入的羅正道,露出了一個說不上來是好意還是惡意的古怪笑容。
說不得,如此極富童話色彩的畫面映入眼簾,縱然羅正道自問是見怪不怪了,仍然楞了一下神,心中暗歎好強烈的童話既視感哪!
“呵呵呵呵,請坐。”
擺滿了奇怪的生物肢體和皮毛,這房間擱在任何一個審美趣味正常的人眼裡恐怕都不會覺得賓至如歸,恨不得趕快離開倒是真的,羅正道也不能免俗,此刻他強壓着內心的不安,很有禮貌地欠身說道:
“謝謝,打攪您了,我是一個路過的旅人,想要問路。”
老太婆似乎不在意羅正道說些什麼,從旁邊端起一個造型活像八爪魚的陶製器皿,遞給他說道:
“桀桀,請先喝杯茶吧!”
毫無疑問,新世界這邊沒有與舊世界完全一樣的原生茶樹,雅靈和精靈各族也沒有飲茶的普遍嗜好,這些尖耳朵倒是挺喜歡果汁和蜂蜜水之類的天然飲品。
這狀況一直維持到那位戰天鬥地其樂無窮的穿越者皇帝在光明王朝的統治基本穩固後,開始派人上山下海地翻檢,尋找類似茶葉的富含生物鹼植物,當然,主攻方向是那些具有一定藥用價值的樹種。這次大範圍植物普查的最終結果是記錄下了超過三十種可以用作茶飲原料的喬木和灌木、草本植物,由此新世界的飲茶習俗纔得到推廣。即便從光明王朝建立開始算起也不過千年時光,隨着這股飲茶風行開來,不但貴族以喝茶標榜身份地位,順便迎合一下穿越者皇帝的審美情調,很多窮人也跟着潮流起鬨,隨手擼一把帶苦味的樹葉熬水就當茶喝。
問題不在於喝茶是否有益健康,問題是此時擺在羅正道面前的這杯冒起嫋嫋青煙和怪異氣泡,五顏六色不斷變幻的詭異液體,他實在沒勇氣喝下肚,這東西太挑戰三觀了。
猶豫了片刻,羅正道還是覺得老祖宗說病從口入這話挺在理,於是他咳嗽一聲岔開了話題,說道:
“呃,咱們說正事吧!您知道要出海走哪個方向會比較近嗎?”
一臉褶子堪比梯田的老太婆似乎對羅正道的心理活動毫無察覺,自顧自地怪笑着說道:
“咯咯,客人肯定有比問路更重要的事情吧!”
聽到這話,羅正道不由得心中一動,緊跟着他上下打量着這個跟童話故事裡老巫婆神似的老女人,謹慎地說道:
“您是?”
“嘻嘻嘻嘻,他們曾經叫我先知,後來又叫我瘋子,其實我還是我,只看他們願意相信哪一個事實。”
聞聲,羅正道的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現了諸如小甜甜和牛夫人之類的戲謔臺詞對白,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努力把這些雜念清除乾淨,接口說道:
“您是先知?那您知道些什麼呢?”
生長在舊世界唯物主義橫掃一切的社會背.景之下,生平只信瑪尼大神的金錢光環無所不能無堅不摧,身爲穿越者的羅正道對新世界的超凡力量是抱着一種客觀而又警惕的觀點。從來沒有什麼力量是無代價的,先知這種逆天到爆的存在更是如此,假如世界上真有洞悉未來奧秘的大能,那這個世界不是該由他們來主宰嗎?然而,在新世界長達數萬年的已知歷史進程中,先知們從來都只是宏大舞臺角落裡的小配角和串場龍套,在羅正道看來,對他們既不能小看也不必過份推崇。
自稱先知的老太婆咧嘴一笑,露出了嘴裡參差不齊的幾顆牙齒,她搔姿弄首地說道:
“我知道你是誰,我也知道你會來,而且我還知道你想問些什麼,年輕人。”
曾經被地精第二帝國用預言法術坑過不少次,羅正道對這些看不見摸不着的詭異手段始終心存芥蒂,已然到了眼下這當口,他不喜歡跟預言打交道也不行了。表情彆扭地瞧了瞧對面這個笑得花枝亂顫的老太婆,羅正道不禁開始琢磨對方這番話背後究竟暗藏着是什麼潛臺詞。
“好了,好了,年輕人,你的目標很遠大,可是人類的信仰真能如你所期望的那樣不再寄託於神明嗎?”
聞聲,羅正道的眼睛不自覺地睜大了起來,創立科學教的事情僅限於威克礁定居點,關於無神教的終極目標也沒跟任何人說起,當下他忍不住反問說道:
“……你怎麼會知道?”
“從來只有新的神取代舊的神,沒有神明的信仰怎麼可能存在……除非你自己就是這種信仰的載體。”
聽到這裡,羅正道忽然感到安心了不少,看來所謂的先知也不是真的無所不知,就算這老太婆神通不小,她也只看出表面現象,根本不知道內裡的實情,羅正道可沒有封神的打算。把心情放鬆下來,羅正道滿懷自信地一笑,說道:
“你是說封神嗎?不,我沒考慮過這種事。”
老太婆笑得滿臉褶子堆疊在一起,說道:
“這與你的本意無關,命運註定會走到這一步,你跟我一樣清楚。”
科學本身當然可以視作一種信仰,可是科學家個人未必沒有別的信仰,實際上,地球的大部分科學家都是某個宗教的虔誠信徒,真正持無神論者反倒從始至終都是少數派。羅正道在威克礁推廣的科學教,動機僅限於與無孔不入的神殿實力抗衡,在三級議會中製造某種平衡避免被掣肘,問題是世界上的事情一貫充滿了令人發噱的戲劇性,種下龍種收穫跳蚤的事情也不是新聞。誠如這位自稱先知的老太婆所說,科學教彙集的信仰很有可能彙集到羅正道的身上,到了那時,他想不封神也沒有別的退路了。
解除荒神詛咒的事忙活了好些年還沒個頭緒,回頭又被捲入了一場信仰之爭,一想到自己可能要跟新世界不知有多少位的神明們戰個七葷八素,羅正道頓覺一陣頭疼,這神轉折的節奏真心是坑爹呀!
談話進行到這裡,老太婆似乎也對羅正道失去興趣了,她揮手說道:
“點燃神火除了積累信仰,最重要是神格,在星界有很多隕落的神明,該怎麼做你自己知道。”
說完,老太婆嬉笑指着趴在牆壁上的一隻甲蟲,說道:
“這隻引路蟲送給你,跟着它走就能離開這片沼澤……”
這時候,羅正道只覺得神思恍惚了一下,等到他完全恢復清醒,那座小木屋已經不見了蹤影,眼前只剩下一隻屁股發出綠色熒光的甲蟲在緩慢飛舞,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狀況,羅正道面色鐵青地嘟囔說道:
“幻覺?不,這不可能是幻覺!到底是誰?”
三個月後,風塵僕僕的羅正道搭乘着一條雙桅輕帆船出現在威克礁港外,在他跨上碼頭棧橋之時,眼前一片混亂的街景,他立即認識到這回的麻煩大條了。
遲遲不見伯爵大人的蹤影,雖然通過預言法術能確定他還活着,手下們無法聯絡到他,威克礁的管理出現混亂是在所難免的。說不得,等到羅正道再次踏足於這片土地,已經快要認不出眼前是自己辛辛苦苦營建起來的城市了。
從威克礁的港區到定居點,沿途街道上隨處可見堆積的生活垃圾、牲畜糞便和大片污漬,建築物的牆壁上不時能看到彈孔和火焰燒灼留下的焦黑痕跡,走在街上的人們莫不是神色彷徨腳步匆忙,活像是被人追趕似的,那些臨街的房屋在大白天也緊閉着門窗。負責城市公共給水的噴泉徹底乾涸了,灰白色的火山灰混凝土池底裸露在灼熱的空氣當中,整座城市恰似一名癱瘓臥牀的重症病人。
急吼吼地抓住幾個面目熟悉的手下,羅正道仔細問過離開這段日子的變化情況,愈發感到了一絲寒意。實際狀況比他此前想象出來的還要來得糟糕許多,羣龍無首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這會導致一些平常看似理所當然的事情運轉不良,最後把所有事情全部搞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