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燦爛的羅正道心情沒有他試圖表現出的那樣從容淡定,一個此前考慮過的重大選擇突然擺在面前,縱然穿越者一向認爲天底下沒什麼事能唬住他,這時候終不免有些發懵了。
既然無法迅速作出決斷,那麼拖延時間也就不失爲恰當的應對方式,因此羅正道選擇了最不容易出錯的拖延戰術。
“呵呵呵呵,按主物質界的時間計算,三個月後我會再來,希望到時殿下能給出明確答覆。”
一聽這話,喜憂參半的羅正道點了點頭,說道:
“時間的確緊張了一點,我會盡量滿足閣下的要求。”
謊言可以矇蔽某個人一世,或者矇蔽所有人一時,但是從沒有什麼謊言能把所有人永遠矇蔽下去的。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謊言終究變不成真實,時間可以見證一切。
送別了這位地獄來客,羅正道逐漸從最初的驚詫彷徨乃至於不知所措中平復下來,其實他能隱約察覺到這次的消息聽上去荒誕,唯獨不像是個謊言。從事態發展可以想見到未來,他不必耗費多少腦筋就能想出一堆辦法拖延時間不籤那份契約。假設拖上個一兩年光景仍不見主大陸墜落的確鑿證據,估計阿斯莫迪斯就得背上有史以來最大騙子的光榮頭銜了,這顯然是個不好笑的笑話,魔鬼是歸屬於秩序陣營的,睜着眼睛說瞎話不符合它們的本性。
躊躇了許久終於下了決心,羅正道招呼手下說道:
“來人,派偵察兵到主大陸,這次調查的重點是地下空間……”
位於主大陸地表世界之下的地下洞窟系統堪稱廣闊,論複雜程度不比卓爾精靈盤踞的幽暗之海差多少,生活在地下的異族部落多得從來沒人能搞清楚情況如何。由於地底世界惡劣生存環境的影響,這些部落個頂個是彪悍善戰的主,有事沒事就喜歡拉着隊伍出去開片,不是砍人就是被人砍,秩序這兩個字對於這些地下世界的居民來說比無字天書更難懂。若不是此前羅正道認爲通過地下空間運兵和轉移物資可以規避地精禁海的嚴密封鎖,花了不少心思經營關係,只怕隨便派幾個偵察兵下去容易,能不能活着回得來,那都是未知數了。
“……這份報告書的內容可靠嗎?”
發出質疑聲的羅正道皺起眉頭,同時手中快速翻閱着文筆粗疏詞句不通的報告書,他不得不對自己近些年來一貫致力推動的成人掃盲事業打個差評。這些偵察兵的勇氣固然十分可嘉,只可惜他們的文化水準爛到連舊世界的小學生都比不上,行文下筆間頗有一股子“今天出門碰見一坨屎,我大吃了一斤”的黑色幽默氛圍。好在這片報告的內容雖是寫得無比糟糕,總歸把所見所聞講清楚了,主大陸的地下世界中近期確實發生了一些非比尋常的變故。
聽到羅正道的詢問,佐拉·黑格爾大包大攬地拍着胸脯說道:
“這是彙總了兩批偵察兵的報告寫出來的,在準確性上絕沒有疑問。”
聽到這裡,羅正道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他向後靠在椅背上,神色疲憊地擡手揉了揉眉心,說道:
“好吧!你們下去吧!”
“是的,殿下。”
待在旁邊沒吭聲的維娜·杜波夫端過一杯果茶給羅正道,說道:
“威爾,這麼急着調閱報告,出了什麼大事嗎?”
略顯心不在焉的羅正道擺了擺手,沒有言語就繼續低頭看着這份報告,隔了一會才似乎恍然想起什麼,解釋說道:
“哦,事情比較複雜,我找時間跟你說吧!”
“……現在不能說嗎?”
聽到維娜·杜波夫略帶哀怨語氣的嘆息,羅正道終於擡起頭來正視着對方,雖然不算畏妻如虎的那種小男人,不過在習慣了一夫一妻制的穿越者看來,維娜已經被迫與幾個女人分享丈夫,更要命的是名份上也被壓了一頭。儘管事出有因,認真算下來這事他也辦得不大地道,不免心中有所歉疚。
見半精靈美女流露出不被信任的軟弱神情,羅正道於心不忍,猶豫了片刻,嘆息說道:
“唉,我是怕你擔心纔不告訴你的,既然你想知道,說出來也沒什麼。”
聽着羅正道簡單扼要地把事情前後經過概略地一講,維娜·杜波夫又不是那種空有一張漂亮臉蛋的花瓶美女,哪能不知道箇中厲害,捂着紅脣驚呼說道:
“主大陸墜落?這種事也會發生嗎?”
聞聲,一臉無奈的羅正道拍了拍擺在辦公桌上,這份總計厚達一百多頁的調查報告,說道:
“嗯,已經能看出跡象了,應該不是謠傳。”
類似天下大事什麼的,坦白說維娜·杜波夫不怎麼在意,她所關心的是自己的丈夫,尤其是與魔鬼們打交道,不小心被坑了怎麼辦?於是,她思索了一會,緩緩說道:
“威爾,那你要籤那份契約嗎?”
“嗯,我正在考慮這問題,魔鬼和惡魔沒有哪個是好惹的,血戰是個泥潭,一腳踩進去會倒黴的。主大陸墜落也繞不開那些神明,唉!局勢太亂哪!”
大聲哀嘆着時運不濟,發泄了一通情緒,心情平復下來的羅正道又把精力轉移到正事上,繼續研讀手上的這份報告。說不得,要從諸多語法錯誤和拼寫錯誤一大把的描述中準確還原偵察兵們親眼所見的場景,不僅需要閱讀者具備極佳的想象力,更得有幾分好耐性才行。
半精靈美女考慮事情的思路顯然跟羅正道不在一條線上,此時她面露喜色,說道:
“主大陸墜落要是真的,我們是不是不用爲對付地精發愁了。”
止不住嘴角抽搐了一陣,笑不出來的羅正道看法沒這麼樂觀,搖頭說道:
“地精不是傻瓜,它們會在主大陸墜落前逃出來,我們不說這些事了。維娜,你昨天不是叫醫生檢查身體嗎?結果怎麼樣?”
維娜·杜波夫瞧着羅正道,她的臉上浮現一抹幸福笑容,低聲說道:
“……我懷孕了。”
“懷孕?真的嗎?”
這段日子裡無數壞消息持續考驗羅正道的承受能力底限,半精靈美女告訴他的倒是罕有的喜訊了,在一陣歡喜過後,羅正道的心情恢復了平靜,轉而開始擔憂起來。
既然坐在這個位置上,再想跟常人一樣有着喜怒哀樂的自由就太奢侈了。在舊世界有人諷刺說,所謂的大人物就是必須跟一羣恨不得相互捅刀子的仇敵杯觥交錯,嘴上說着甜言蜜語,心中醞釀着無窮毒計的可憐蟲。歸結起來只有一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比形勢強才能把握自我,一旦形勢比人強了,那真心只能隨波逐流。
這時候,羅正道望着半精靈美女,拉過她的纖纖玉手,說道:
“爲了你的安全,明天立刻回威克礁,除非我親自去接你,否則在孩子出生……不,是不管在任何時間,你都不能離開那裡,知道嗎?”
主大陸可能墜落的消息是瞞不住大能們耳目的,作爲當事者的地獄有所察覺,新世界的神明也不是泥胎木偶,祂們透過神殿把自己的意志透露給世俗統治者,許多事情都會發生微妙變化。
在不可琢磨的未來,首當其衝的波及面是國際政治格局,多年來地精第二帝國始終扮演着現行國際秩序挑戰正的角色,來自被征服的主大陸所提供的豐富自然資源和雄厚財富是它們崛起的最大資本。假定主大陸行將傾覆是一種不可扭轉的必然趨勢,地精們就不可能再有實力向列強發起挑戰,原本支持人類復國運動的雅靈帝國和精靈聯邦屆時會是怎樣一副嘴臉,羅正道用屁股思考都能想得到。
曾經溫情脈脈的問候會被橫眉冷對取代,若是地精不再成爲現實威脅,失去價值的代.理人們會變成金主的麻煩和負擔。在這裡不妨套用舊世界的成語,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日子,估計也就爲期不遠了。
羅正道不畏懼環境變化,從穿越以來他沒享受過幾天愜意安閒的日子,放棄戰鬥和努力就等於自殺,在這樣的逆境下成長起來,穿越者不是經不起風雨摧折的溫室花朵。關鍵是這變化來得太突然,帶給他的麻煩遠非從前那些小問題可比,如何應對變局是得頗費一番周章了。
聽完了羅正道的一番表態,維娜·杜波夫面色微變,半精靈美女不是沒見識的蠢女人,一聽丈夫的嚴肅態度就明白這是預防性的保護措施。假使某些人不希望看到這個孩子降生,各種墮胎的陰損辦法多得不勝枚舉,沉默了片刻,她神色黯然地說道:
“威爾,你是在擔心雅靈和精靈嗎?”
聞聲,羅正道的笑容中透出些許揶揄意味,淡淡地說道:
“不能說擔心,除了自己之外,我沒敢全心全意去相信任何一個人。”
“……包括我在內?”
羅正道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絲笑意,他擡頭凝視着半精靈美女,伸手撫摸她的面頰,緩緩說道:
“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原則,沒有兩個人存在完全一致的可能。維娜,或許你不會爲了利益出賣我,但是有人用孩子來威脅你,那你會選擇誰呢?我,你的丈夫,還是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
這話聽得維娜·杜波夫渾身一陣發寒,禁不住哀嘆說道:
“威爾,你太冷酷了!”
溫情款款地撫摸着半精靈美女面頰的羅正道,講出話語中流露着令人生出了徹骨寒意的冰冷,說道:
“不,這不是冷酷,我是向你揭示了這個殘酷世界的本質,它從未改變過運行的規則,只有我們被它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