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整個流程走完,吳鉤便從那半夢半醒的狀態中倏地清醒過來,他睜開炯炯有神的雙眼,只覺骨頭裡泛起一股暖意。
白天還時有會泛起的,那種貧血導致的無力感削弱了不少,整個人精神好得就像飽睡了一覺。
他翻身拿起那塊炁檢測器,兩指捏在樹脂軟片間,只見上面的數字相比上次已經有了變化。
0.83
這倒是吳鉤沒想到的,他原本沒指望一個晚上的氣息調養能夠讓自己的炁有實質性提升,這套方法對於十五歲的自己,效果似乎比想象的要好。
他扭頭看向窗外,今夜無風,玉盈的月盤高掛星空之上,隱隱走過了最高點,漫天星海彷彿另一個世界的零星燈火,恍惚間有種天地倒轉的錯覺。
現在已經是下半夜,該出發了。
吳鉤從牀下掏出那個包裹嚴實的炁金屬臂鎧,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他摸過靜悄悄的後客堂,這邊從石庫門屋子的後門穿了出去。
經過前堂的時候,還能聽到前堂住的那對蘇北夫妻隱忍的吵架聲,似乎是丈夫半夜歸家吵醒了妻子,後者便開始埋怨他一天天晚歸還賺不上多少錢,說着說着又開始羨慕起後客堂那一大家子,全都圍着當母親的徐秋雨轉。
......
江鬆的老虎竈多半通宵開業,這類專門賺窮人錢的商家講究的就是一個薄利多銷,原本只是提供開水的鋪子將業務拓展到極致,洗澡、吃飯、跑腿,乃至過夜,無所不盡其用。
夜裡沒有落腳處的窮人,也可以在老虎竈的二樓長桌上對付一晚,只要付上兩個銅板,並在早晨六點前識趣地離開,那麼一切都沒有問題。
所以這個時間點的老虎竈必然滿是趴在桌上的過夜客,並且裡屋內的燒水機器不會全部關閉。他們總得留下一兩個湯口,畢竟對方付過錢,這麼多人在悶熱的環境下入睡,難免會有幾個半夜睡醒了忽然生起洗夜澡的雅興。
而作爲老闆的劉掌櫃這時必定已經入睡,剩下值夜的夥計更難注意到,在燒水機器隆隆響的裡屋內發生了什麼異動。
原本一刻鐘腳程的老虎竈,吳鉤只花了十分鐘就走到了,只是稍微還有些小喘氣,養氣對他的效果顯而易見。
夜色籠罩,破破爛爛的老虎竈前只有那盞“清水湯盆”的燈籠散發熒光,遙遙能夠看見長桌上趴了不少人,偶爾會有一個腦袋迷迷糊糊地擡起來,咕噥一嗓子後又趴回去。夜班的夥計靠在一樓的柱子前打着瞌睡,毫無防備。
誰都覺得,不會有哪個傻賊光顧老虎竈這種除了熟水之外啥都不剩的地方。
吳鉤小心翼翼地繞過他,摸向老虎竈的後門。此時深夜,外邊的大門也已經上了鎖,但這鎖上得實在有些看不起人,只是一圈麻繩套上幾圈之後掛了一個小鎖頭。
他甚至連鎖頭都不用對付,只需暗勁扯住那串繩頭,就能從多出的一小段空間裡把一捆麻繩整個卸下來。
穿過擺滿了拖把和污水筒的儲藏室,後面狹窄幽暗的裡屋被小股溫熱的蒸汽填滿,其中一臺大傢伙亮着燈,但吳鉤知道這些都是尋常的燒水機器,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一連拐了幾個彎,在狹窄的空間裡吃力地向前蹭過去,瘦削的臉被熱氣薰得通紅,這才摸到了牆根後一扇上了鎖的門。
吳鉤眯着眼睛觀察了片刻,門上掛着價格不菲的機械式銅鎖,是尋常家門根本捨不得裝的。
但這並不能難倒吳鉤,
他從腰間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兩根鐵絲探進鎖孔之中,耳朵貼近之後緩緩撥動,三分鐘過去後,一陣齒輪轉動的脆響傳來,銅鎖應聲而開。
這是上一世吳鉤花了幾塊大錢,跟江胡中一個老道學來的。他在三十歲時曾經有過一段作爲間諜前往外邦的經歷,學開鎖原本是意在緊要關頭圖個方便,卻沒想到下輩子還能派上大用場。
吳鉤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眼前是一臺耗牛大小的弧形機器,正是老式的米利根冶制機,指頭粗的銅線從屁股後面延申出,連接向不遠處的一臺大功率發電機。
從近處看,便能知道這機器起碼得在三手以上,表面的銅皮上滿是凝固的褐色污漬以及燒焦痕跡。內部也是一副慘狀,冶制爐內的牆壁凹一塊凸一塊,中央的離心倉上全是不規則形狀的鼓包,本該是漂亮的烏青色也變成了類似氧化的碳褐。
吳鉤心想劉掌櫃應該是撿了個大便宜,這東西若是嶄新售價四五千的話,他這三手貨頂多幾百,他甚至有些懷疑這東西還有沒有作用。
扳下發電機的把手之後,只聽刺耳的電流聲順着橡膠包裹的銅線一路涌向冶制機,弧球形狀的機器裡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響聲,頂端的指示燈在紅綠之間不斷閃爍跳躍,最終停在綠色之上。
室內的溫度迅速升高,絲絲白煙從內爐中冒出,吳鉤知道自己沒有猶豫的時間,他也不清楚這年邁的大傢伙能穩定運行到什麼時候。
於是他抄起牆邊的煤炭夾,將湯姆·托蒂贈送的炁金屬臂鎧整個丟進去。
老式冶制機的操作在這個時代的機械中算是十分複雜, 二十三個按鈕和扳手各負其責,有時甚至需要聯合使用。這就像後世差分機電子腦剛剛誕生時那樣,笨拙的操作系統和數十個聯立快捷鍵導致了使用前必須閱讀一千兩百頁的說明書,勸退了大部分人。
但對吳鉤來說並不算難,他對於炁金屬的冶制方法一清二楚,簡單摸索之後便大概弄清了各個按鈕和扳手的功能,知道原理就不需要死記硬背。
爐內溫度仍在升高,最終只停在了大概三百度左右,大部分金屬的熔點都在一千度以上,顯然這並不是冶煉的好溫度,但炁金屬的冶制並不單純靠熱量來解決,1662年不勒顛科學家就已經根據它的特性,發明了大名鼎鼎的電解熔製法。
吳鉤小心翼翼地控制扳手的力度,隨後便聽到細微的電爆聲在耳畔噼啪炸裂,橙黃色的火光像星星一樣左右燃起,而後倏地消失。
待到電流達到某個臨界值後,已經微微泛着暗紅色的炁金屬臂鎧立刻有了變化,它就像一塊掉進熱水中的巧克力那樣四處熔化。
吳鉤看準時刻摁下按鈕,離心機飛速轉動,密度最小的炁金屬液滴飛濺,隨後順着管道流入冷凝箱中。不過數秒鐘的時間,它們便從液體重新迴歸固態,吳鉤打開冷凝箱,從裡面取出一塊比拇指夾蓋還要小一圈的正方形炁金屬塊。
如同黃金。
終於拿到了期待已久的東西,吳鉤臉上也不禁放鬆下來。
但是忽然間,他抿住嘴,眉頭緊皺,嚴肅的神情中不乏一股兇狠之色。
門外傳來模糊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