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吳家的飯桌上,從氣氛到菜餚都不禁顯得有些怪異。
首先一桌子濃油赤醬的葷菜就很反常,在這個家裡平日一個月只有四天能夠見到肉菜,分別是陰曆的初二、初八、十六跟二十三。除了這些名爲“當葷”的特殊日子之外,飯桌上只能見到蔬菜和豆製品。
並且,哪怕是在當葷那天,家裡最多也就是買少量的便宜肉切丁,混在大量蘿蔔海中燉煮,或者被筍片豆乾之流淹沒後一起翻炒,開葷開的只是一個油香,肉味卻不見得能嚐出來多少。
能見着整隻雞的日子更是未曾出現,過年都只有半隻。
氛圍上更是一股說不出的微妙,除了年紀最小的吳勇真把今天當作過年之外,另外三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動筷子。
“吃呀,愣着作什麼?”
吳鉤從廚房端來熱好切過的豬蹄,一看只有小傢伙在乾飯,便笑着說道。
“鉤兒啊......這些都是你買的?”
徐秋雨嘴角抽搐幾次後,還是忍不住問道。
“嗯。”吳鉤一邊說着,一邊徒手捏起一塊豬蹄塞進嘴裡,臉上露出讚許的表情,“不愧是明王廟邊上的老字號。娘你要是覺得葷油太重,我給你買了粥。”
“那東西家裡就能煮,你出去買幹啥?”
“這個更有營養,裡面有魚肉、有參、有瑤柱。”
“瑤......柱?”
“貝類身上的一部分。”吳鉤滿臉輕鬆地將熱粥盛到母親面前,“我還給你買了清肺潤喉的藥,飯後給你煎了喝下去,明天起來一定好不少。”
“那個,你花了多少錢?”
吳靜婷連忙接過話頭,問出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沒仔細算,零零散散地加在一起,也就幾塊錢吧。”
“幾塊錢?”大姐的眼珠子險些爆出來,“你是財神爺轉世麼?這樣撒錢的?”
“畢竟是個高興的日子,奢侈一下也情有可原嘛。”吳鉤說着,將事先準備好的一百元大錢遞給父親吳軼歐,“爹,答應過你的,我會告訴你自己有那個本事。爲了這個家,我賺了一筆錢回來。”
吳軼歐看着價值自己五個月工資的銀元,一時間有些發愣,事實上除了吳鉤之外,這個家庭中的每一位成員都愣住了,連年紀最小的吳勇都差點把嘴裡一塊雞皮掉出來。
沒有誰真的指望吳鉤能掙到多少錢,畢竟在他們眼裡,那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而已。
“你真的......掙了爹五個月的工資?”
吳靜婷的目光不斷在錢身上掃過,以確認那不是假幣。
“事實上,稍微還更多一些,我自己也稍微留了些錢,不過大頭都在這裡。”
吳鉤一臉誠實。
“有沒有興趣稍微跟我們說一下,你究竟是怎麼賺到這筆錢的呢?”吳軼歐平靜下來之後,正眼看向飯桌對面的兒子,“如果你真的有這種本事,或許我們能幫你一起,只需要幾個月時間,就能攢出一大筆錢。”
“當然。”這一次吳鉤沒有迴避,他知道之前或許還能含混過去,因爲沒人當真認爲他能掙一筆大錢,而在大功告成的現在,這個問題是繞不掉的,他吸了口氣道,“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很高深的問題,只要熟讀新頒佈的《欽定商品法案大綱》,就能找到賺錢的辦法。”
吳鉤此言一出,就像豎了個食指在脣角上一樣,全家人噓聲,因爲沒人聽懂他究竟說了什麼。
這個年代的平民除了柴米油鹽以外哪裡還會去想別的,若不是吳軼歐在孩子們年幼時費心費力教過他們識字讀書,那到現在他們還是江鬆六成文盲羣體中的一員。
“你說是......什麼商品法案?”
考慮到一家之主的面子,母親徐秋雨代替問出了這個問題。
“《欽定商品法案大綱》,是現在的夏皇上任之前頒佈的一道法案,對於洋皁、蠟燭、食物調味料等生活用品做了詳細規定,但這部法案中存在盲區,因爲大夏和不勒顛口岸條例的存在,導致租界和外區的商品稅率不等,這中間就出現了漏洞。”
“你能再說簡單一點麼?”吳靜婷掐着自己的耳垂,不恥下問。
“簡單點來說,就是便宜買了貴了賣,但是很可惜從下個禮拜開始第二版的《欽定商品法案大綱》就要正式施行,從中斷絕了這條財路,市場已經開始戒嚴,我應該算是搭上了最後一班車。”
“但是,你是從哪裡找來那份法案的呢?”這次換吳軼歐提問。
“西洋場的書攤上,當然不止這一本,還得讀過《大夏成文法史》和《重要法規協管流程》之類的幾部書,才能大概確保那布法案大鋼的真實性。”
吳鉤微微一笑。
看到一家人臉上若有所思的樣子,吳鉤知道自己忽悠成功了,事實上稅率不等的問題早在幾年前夏皇親自出馬跟不勒顛和教會國的三方談判中解決了。就算真有這麼大一個漏洞,那些嗅錢時鼻子比狗還要靈的商人和幫會早就霸佔了,哪裡會有他的份。
“所以,也就是說,賺這筆錢的方式無法重複,對麼?”
吳軼歐輕輕舒了口氣,向大兒子確認。
“對。”
“好,今天是好日子,我很高興家裡多了一大筆錢,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日子會寬裕不少。我更高興這筆錢是我的兒子賺來的,靠他的聰明才智。這纔是我吳家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家吃飯。”
吳軼歐一臉高興地敲了敲飯桌,這頓晚飯才終於進入正軌,同時吳鉤也注意到,父親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大姐的臉色不經意地黯淡了一瞬。
這頓飯或許可以記錄在吳家的歷史上,燒雞和豬蹄的肉味深深印在每個家庭成員的腦海中。連徐秋雨都破天荒地吃了一隻雞腿,還將吳鉤買來的一大碗粥喝了個精光,或許影響她的不止是食物本身,還有情緒。
飯後,吳鉤蹲在爐前,將母親的藥傾倒在鍋中煎煮,這種老式爐子的溫度難以控制,吳鉤不得不時不時地翻一翻鍋子,以免藥材粘底。
“我也來搭把手。”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吳鉤一扭頭,見到父親吳軼歐粗糙的臉上顏色微紅,手裡是一罐酒坊裡打來的不知名白酒,以及兩個小瓷杯。
“我可還沒成年。”
吳鉤撓了撓頭。
“有今天這事,我就當你是男子漢了,可以喝酒。喝了酒,就要承擔成年人的責任。”
吳軼歐說着,將罐子擰開,放在爐上一起溫着,頓時酒精的香味順着爐上飄來的熱氣擴散在空中。
事實上大夏人對於讓不讓小孩碰酒這件事,也沒有明確的成文規定和道德約束。
他從吳鉤手裡接過鐵勺,輕輕翻動鍋裡的藥材。
“我忽然想起來,好久沒跟我的兒子像這樣聊天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