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豔陽高照,懷寧街上人頭攢動,懷中攬着菜籃子的女人們交頭接耳,清晨路上是她們八卦的好時光,聽到一些高質量的窘聞能讓人渾身一整天都充滿力量。
“哦喲,你說那個吳家的大女兒,兇的不得了,我去他家討青菜的時候,直接一把錢甩我臉上,嚇死人,這個樣子找不到男人的哦。”
高太太張牙舞爪地比劃着,引來周圍女人們的點頭附和,話題隨即也環繞吳家展開。
“你說這個吳家也是倒黴哈,本來好不容易攀上個薛有成,結果黃了,這都是命啊,這家人長的就沒有富貴相。”
“哎,你別說,我看他們家最近好像發了點小財,幾個小孩臉色越來越好看了,估計吃的不錯哦。”
“嗨,什麼小財呀,那就是人家薛老爺可憐,給了點錢打發唄,他們還發財,上哪發去,天上還能再掉下個貴人那?”
話音剛落,兩匹韃靼產的純種名馬緩緩走過女人們身邊,身後精木打造的車廂上是慢工細出的浮世繪,西裝筆挺的王管家拉開簾子,一臉紳士的微笑。
“請問,懷寧街的吳家該怎麼走?”
......
吳鉤昨日沒有放鬆煉炁,但牀縫裡的炁檢測裝置上仍舊是0.99。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藉助劉疏影,他將會突破這條路上遇見的第一條壁壘。
起牀後他抹了把臉,便聽見腦袋頂上的樓梯傳來高跟鞋的脆聲,一直有碎聲流露的前客堂忽然來傳一聲響亮的巴掌,之後是女人的哭腔,把他和正在上樓的舞女姐姐們都嚇了一跳。
這兩是越鬧越厲害了。
吳鉤揉了揉腦袋,但對於一樓這對蘇北來的皮匠夫妻並沒有什麼深刻印象,上一世他們似乎在不久之後就搬了家,以至於石庫門的前客堂和西廂房空出好一段時間,存在感着實不高。
他沒那個閒工夫關心外人。
照常生爐燒水時,吳鉤忽然發現門框後邊躲着一個睡炸毛了的小腦袋,他咳嗽一聲,順帶招了招手,吳勇這才一臉可憐巴巴地走上來。
“大姐昨天是不是帶你去理論了?”吳鉤問。
“嗯,按照哥你說的,讓他們在門口說的,不少人看着。”吳勇點頭。
“那張裁縫,沒這麼好說話吧。”
“何止是不好說話,他完全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大蠢牛,說什麼都不聽,就知道護着自家小孩,給大姐說急了還當街推人,要不是有人拉着說不定出什麼事呢。他就是個大壞蛋,哥你快像那天一樣治治他,讓他明白被人一拳打掉門牙是什麼感覺......”
吳勇這一說當即把自己說跳腳了,拉着吳鉤的胳膊就要上門去約架,直到被自家大哥愈發有力的胳膊死死摁住腦袋之後,才慢慢冷靜下來。
“冷靜點,這事我不會出面的,你得自己解決。”吳鉤說着,用力提起燒沸的熟水,“主動挑釁一個成年人,並且打掉門牙,人家可能會告官的,除非他來找我,你想給爹惹上麻煩麼?但小孩子打架,還是沒有嚴重傷殘的那種,沒有誰會管——昨天教你的那幾手,練了麼?”
“練了,但還沒到哥你要求的那樣。”
“那就繼續練,找棵跟你差不多高的小樹,最細的那根枝,什麼時候你能讓那整個樹搖得厲害,枝卻不斷,你就可以放心找那小子了,在這之前就繞着他。”吳鉤說罷,眼神忽然認真起來,“還有,記住我的話,只能用那幾手,
不準即興發揮,人家捂着身子倒在地上就不能再打了,明白嗎?武術不是用來幹這種事的,也不要給爹找麻煩。”
安排完弟弟的事情之後,吳鉤端着泡飯進了屋子,裡頭吳軼歐已經起牀坐在桌前看着報紙。
他放下碗筷,暗搓搓地估摸好時間,在大姐吳靜婷進門的前夕掏出六十大錢來。
“爹,這是我昨天賺來的錢,補貼家用了。”
明晃晃的錢幣同時映入吳軼歐和吳靜婷的眼睛裡,畢竟昨天半夜歸家多少該有點交代,吳鉤把這一出讓兩個最難對付的人同時看見,算是一箭雙鵰。
看着吳鉤不起風浪地就掏出一家之主兩個月工錢來,兩人的眼珠子瞪得能賽月盤,最終還是吳軼歐先穩住道心,出言問道:“又是隻花一天功夫?我可不記得在江鬆掙錢什麼時候成爲這種輕鬆事了,你怎麼賺來的?不是說上次的方法不頂用了嗎?”
“說來話長,這些天交了個朋友,華生洋行老闆的兒子劉疏影。”
吳鉤此言一出,父親只是驚訝於自家孩子的交善能力,而一旁的大姐臉上卻是一陣難以言喻的扭曲,喜憂皆參。
“這錢是你問人家要的?交了朋友就開口要許多錢可不好。”吳軼歐思索一番後眉頭微皺,又將後半句話嚥進肚子裡,“這樣怎麼細水長流呢?”
“當然不是了,爹的教誨兒子怎麼會忘呢?其實最近那劉公子遇着點煩惱,我給出了些主意,人家這才非要我收下,不要都不行。”
吳鉤臉不紅心不跳講道,事實上這說法也並沒有錯。
“你真跟人家劉長生的兒子交上朋友了?那聞名整個江鬆的大實業家?”
這一次提問的是吳靜婷,她對於弟弟的神通廣大越來越看不懂了。
“真的,放心吧,就是那個劉長生,這我不能被騙。”
吳鉤兩層意思的話說完,家裡歸於寧靜,那六十塊的真錢還在太陽下映着光,再也沒有人質疑什麼。
正吃着飯,外頭傳來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衣着體面的王管家下車後微一欠身, 隨後走向吳家所在的前門,輕輕敲響。
顯眼的馬車吸引了橫豎幾條街的目光,當他真的敲響這家門時,街坊鄰居全都驚掉了下巴,先前落井下石者紛紛懊悔起來。
“請問吳鉤少爺在嗎,我們家劉少爺赴昨晚的約,今日特地前來。”
王管家輕言細語的江鬆腔讓開門的吳靜婷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在吳鉤及時從她身後竄出,向家裡人道了別。
吳鉤心裡暗自苦笑,彼時的劉疏影雖然從軍心切,但歸根結底還是個少爺,對於平民疾苦了解甚少,也不覺得驅車帶管家前來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後世他曾問過劉疏影,是否覺得當個少爺要比打仗舒服,得到的回答雖然是否定,但他很明顯得猶豫了許久。
只可惜那時天底下早已沒有華生洋行的劉家,撲天的戰火淹沒了世界。
目送着吳鉤離去,一家子再度沉默了半天,最終還是吳軼歐一句總結:“真出息了啊。”
車上,劉疏影正襟危坐,彷彿兩人是要生闖紫禁城那般,“兄弟昨日酒桌之言,可是真的?我年紀輕,這種話容易信。”
“當然了,現在就辦。”吳鉤點頭應道,隨後聲音變小,“但這事,總不方便讓你家這些下人知道,這些可都是你爹的耳目。”
“自然,我又不是傻子。”劉疏影一臉輕鬆,“哪有一大早拉人出來就去辦事的道理,我們這是去吃早茶,吃完再溜。”
一句“我剛吃過”被吳鉤嚥進喉嚨裡,他覺得自己還能再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