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乞丐一把抓住季展鵬的衣角,頓時新洗的衣服上多了一個烏漆麻黑的手印,他乾澀的聲音裡透着虛弱,“爺,給點錢吧,行行好給點吧,撿不到垃圾,三天沒吃起飯了。”
“去去去,滾遠點,晦氣。”
季展鵬給他這髒手一下抓得氣血上涌,他眼珠子一突,大手拽住自己衣衫一扯一抖,頓時就給那小乞丐震到了地上去。
末了他眼見着自己衣角上隨風飄蕩的小手印,心怒又起,擡起光亮的牛皮鞋子就要一腳跺下去。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身邊段升高同時出腳,布鞋向上一挽一頂一擡,這便將同伴攔住。
“別這麼大火氣嘛,人就一小孩,咱兩小的時候不也有天天上街要飯那日子,那時候還是攝政王時期,沒有警察,偷了東西給捕快攆得滿街跑。”
段升高笑着說道,隨後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銅板丟給那乞丐,小孩攥住那幾枚錢,瞅了兩人一眼,溜煙便跑開了。
“唷,也不道謝。”
他感嘆了兩句,心裡忽然又是一緊,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於是倏得起身回頭,卻見南燕園裡那兩小夥子仍在喝茶聊天,毫無動靜。
“呆子,就你老好人,要不是哥幫你一直看着,真讓他兩跑了,回頭又扣工錢。”
季展鵬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他的注意力從沒鬆懈過,一直放在那兩人身上。
就在這時,餐廳裡邊忽然跑出來一個西裝領帶的中年人,滾圓的腦袋上是抹油梳得發亮的大分頭,看模樣是這家餐廳的經理。
“兩位用餐麼?”經理嘴角露出弧度誇張的笑容,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後又道,“既然不用餐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們稍微歇遠點?這裡都是貴客,有人害怕了。”
“滾。”
季展鵬懶得理會,他只丟出一個字,卻見經理後面跟出不少夥計來。
“喲,這是要硬把我們推出去?”
他半身的骨骼咔咔作響,眼角餘光依舊鎖死毫無動靜的吳鉤和劉疏影,他們兩人好歹都是走南闖北見過些場面的人,對於七八個酒樓夥計也不放在心上。
但可惜季展鵬算漏了一點,他身後的街角,三個煤球般的拾荒小孩帶着兩個警察便走上來,嶄新的警服下面彆着仿製的江城造。
這是大夏最早的國產手槍王八殼,手感怪、易卡彈,軍隊看不上,都丟給各地警察局下放,但對付無槍之人已夠威懾,畢竟炁師總是少見。
“叔叔,就是這個人,他搶了我們拾一整天荒賺的錢,我們都要餓死了。”
那渾身烏漆漆的小孩想要去拉身邊的警察,卻又像是嫌棄自己髒似的停住了手,一雙水光賊溜的眼睛哪有半點方纔木訥的樣子。
這兩警察看起來似乎也心懷正義感,衝上去就指着兩人鼻子要查口袋,結果一掏還真有幾張沾了泥巴的紙票。
季展鵬大呼上當,他剛剛注意力都放在劉疏影身上,卻沒想到被這小孩做了手腳,兩人百口莫辯,想要動粗卻又忌憚警察腰間的傢伙什,不經意間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來,愈發出不去。
兩人一轉頭,卻看見劉疏影笑着朝自己招了招手,轉頭便跟吳鉤跑遠了。
“好戲啊,小孩、警察、經理,你爲這一出得擺平不少人。”
吳鉤邊跑邊說,腦中還在回味。
“三個月了嘛,畢竟,手段藏着,不都是這種時候用。”
劉疏影咧嘴一笑,太陽下奔跑的兩人就像是惡作劇跑路的壞小子,
笑聲裡吳鉤心頭忽然一陣浮動,他的目光穿過晨間驕陽的光暈,似乎看到了什麼熟悉的畫面。
他也曾在陽光下和同伴這樣奔跑過,笑臉如春。
和誰呢?卻又有些記不清了。那張模糊的臉伸手勾住他的指尖,化作春暉照在身上,只叫他覺得自己是棵發朽的老木。
直到耳畔一聲呼喚,將他叫醒。
“走啊,去文玩街。”
......
1692年4月7日,壬申年甲辰月乙亥日,乃良辰,宜行商,遇貴人。
陽光正好,照耀着文玩街那座不起眼的不勒顛式的角樓小屋,湯姆·托蒂今天心情很好,原因是他在晨練時見一帶着墨鏡的瞎子卦師。
聽說這些擅長東方陰陽五行學的傢伙能窺天道,尤其是目不睹物的,於是湯姆便請此人爲自己算了一卦,結果是大吉。
他頓時覺得新泡的咖啡都香了不少,翹起二郎腿,翻弄着手中的出版於遠洋不勒顛出版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只一詞愜意可以形容。
正自陶醉,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後一雙手毫不猶豫地推開玻璃大門,吳鉤的臉映在湯姆眼中。
貴人這不就來了麼?
“哈哈,吳小友,幾個禮拜沒見, 怎麼感覺你氣色比先前好了許多,精幹不少,簡直換了個人。”
一見是吳鉤,湯姆·托蒂高興得合不攏嘴,心裡直誇那算命瞎子有本事,殊不知一切都是昨晚吳鉤拜託劉疏影所安排。
“畢竟之前是剛回來嘛,在不勒顛實在呆不習慣,你們號稱是日不落帝國,船隊遍佈世界不假,但薯條配魚是真折磨人。”
吳鉤聳了聳肩,三兩句就跟這位外表上的上流男爵打成一片,留下劉疏影在一旁發傻。
這人跟一位男爵交好,還去過不勒顛?他心頭思緒轉動,愈發看不清吳鉤那並不高大的身板後面到底裝着多少能量。
“我今天來呢,並不是爲了之前那件事,畢竟這麼有事情不能如此迅速,夏國很大。”吳鉤悄聲帶過一句,隨後扭頭,單手託向自己身後的少年,“這位是我的朋友,劉疏影,他的父親你一定知道,劉長生。”
“知道,這哪能不知?”
“他今天來啊,就是想要看些刺激的東西,最好買個厲害的收藏品擺給朋友看。”吳鉤湊近了,食指朝天小聲道,“興許之後華生洋行,也能跟男爵先生的機械行業有些合作,臂如資金上的支持。認識認識,這也是那位的意思。”
“啊——”湯姆眼珠子一轉,當即拜手道,“果真是貴人,請進請進,我湯姆·托蒂不清楚大夏的禮節,哪裡疏忽了,還請海涵啊,海涵。”
那扇透着血腥味的大門又一次打開,吳鉤本想着這事趟輕鬆的行程,開開心心再白嫖一次,卻沒看見身後的劉疏影臉上,陰雲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