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白老。”吳鉤吞了口唾沫,他明明覺得這推測不靠譜,卻不知爲何背脊發涼,“按照你這想法,背後的人圖啥呀?不勒顛人離岸平衡那一套是他們教的?沒道理啊,況且照您說的,爲什麼就沒人幫幫咱大夏,要不是出了位武皇帝......”
他說到一半忽然自己住了嘴,只覺得舌頭打劫。
整個大夏四萬萬國民,要說經歷比武皇帝更傳奇的,只怕是找不到了,據官史統計他前半生遇險接近兩位數,次次都是絕境。
最爲傳奇的是繼位前夕,柴誠王病牀前離奇噤聲,妄圖攬政的皇叔姬厚德馬背失足,兩位皇子燒死在空了十餘年的東宮中,三大軍閥一夜之間盡數倒戈,那時他才只有十七歲。
光是此番經歷便可成書一部,其中疑點巧合不勝枚舉。
“我心裡犯嘀咕的,你也想到了。但我說了,都只是猜測,這世界如今哪都魔幻,胡思亂想也無益。”
白順通搖頭晃腦得,從地裡挖出一顆山藥來,當個寶貝一般捧在懷裡彈着土。
吳鉤揚去心頭雜念,隨即說道:“白老說的是,與其討論這些,不如問問您,爲何對於自己發明的炁門道天如此之謹慎呢?如果您將這門技術交付軍隊,或許幾年前跟扶桑的海戰就沒那麼艱難,時至今日那神秘海島樓然仍舊自立門戶。”
“小鬼,有些事情不能說,自然有不能說的理由,連你姜師都不知道。炁門道天的由來,爲何我又希望它被埋沒,現在還不能透露給任何人。”白順通閉着一隻眼睛,神色難以言喻,“我能告訴你的,只有另外一些見聞。”
“你知道炁金屬面世已有八十餘年歲月,最初只是作爲金屬,用來打造戰艦戰車。後來有人提出了鋼鐵士兵的想法,希望能讓每一個戰士在陸地上都是戰車,在大海上都是戰艦,爲此接觸技術應運而生,但是並不順利。”
“再往後接觸技術繼續發展,產生了兩個分支,一是內植入體,也就是改造人。另一個,則是近些年國內外盛傳的炁核與外接入體,據說進展迅速,但那究竟是個什麼,我也不知道。後者我不懂,但就前者而言,當年江南總督張離邀請我加入實驗,我拒絕了,只是作爲參觀者加入,結果因爲一個意外——卻見證了魔鬼的誕生,那天夜裡的參觀者,唯獨我活了下來。”
“記住,我唯一能肯定的結論,那就是,炁金屬,遠遠不是金屬這麼簡單,也絕不是什麼好東西,毫無疑問。”
吳鉤聽着白順通的話,只覺得這老頭稀奇古怪,他既然不想告訴自己,爲什麼又要囉裡囉唆扯一大通?
並且,究竟是什麼原因,才讓他將這門絕臨於世的技術藏在自己心裡,如果他願意的話,明明可以做到更多事情。
而現在,爲何他又忽然願意傳授自己,師父姜沐霖跟此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他預感自己正在捲入一盤大棋之中,但目前所知這些信息聊勝於無,想要再度開口,誰知白順通一根手指豎在自己嘴前。
“小鬼,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惑,但我說了,不能說總有他的道理,現在告訴你,我是害了你們。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們討論這方面的事情。”
他嘆了口氣,撫摸着掉了塵土的山藥,臉上皺紋不知覺間多了一道。
“但不論如何,身處時代當中,每個國家都在發狂地研究開發。畢竟落後了,就要捱打。炁金屬科技眼下是誰也停不下來了,
這是我願意復出,應你師父要求,將炁門道天授於你的原因。真正的炁門道天,而不是流傳於世的殘本,我還從沒有傳授給過第二個人。”
“記住了,自今日起,三個月時間。我們之間不稱師徒,只是交流,能悟到多少看你本事,完事了,想幹嘛就幹嘛去,不要跟任何人說你在哪見過我,更別提我們間的關係。”
“加油幹吧,既然你要聽你師父的,那就別浪費時間,現在開始第一堂課,炁門道天中,用炁的第一步,我將它稱爲——凝。”
白順通話音剛落,吳鉤眼中的景象忽然爬滿了裂痕,玻璃碎掉的聲音不絕於耳,隨後一切倏地炸成粉末,化作成千上萬七彩的浮沫緩緩上升,裡面的光影交織成一幅幅人臉和景物,那是他行走世間百年的見聞。
他一回神,才發覺自己置身於冰冷漆黑的水中,無盡深淵之上是一縷橙黃色的雷光。他伸出手,意念如劍,似一道光刺穿深海,從幻夢與回憶中脫身而出,冰冷的眼神中彷彿在重複一句話:
“滾開,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吳鉤倏地睜眼,那一瞬間炁於他的身上凝聚成三點,右眼、雙手,他獨眼中的世界急劇縮小,標準靶、1678型米勒、風、人,他彷彿張開一個無形的領域,將周遭一切全都掌握其中。
此爲凝,煉炁之末,用炁之始。
他利落的動作施展在半秒之間,拉栓瞄準射擊,火光乍現,在一里外的靶頭上咬出瓶蓋大小的傷痕。
隨後吳鉤身上的一切頓時潰散,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吸氣、臉色發白,胸膛裡狂跳的心臟彷彿隨時都會從嗓子眼蹦出來一般,汗水順着額頭背脊和額頭淋漓而下。
他顫抖着伸手摸了把臉,掙扎着想要站起身來,卻沒想到雙腿軟得沒有一絲力氣,半響動彈不得。
好在這丟臉的一幕沒被另外兩人所注意,他們一直舉着手中的望遠鏡,就這樣站着,一動不動好似雕塑。
玻璃鏡片的視野中,那塊標準靶上多出一個彈孔。
正中紅心。
湯姆·托蒂的手在顫抖,他無論如何不明白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是如何在有限的時光裡擁有了這份實力、這等學識、這種膽魄。
他這纔算是明白了,所謂的賭局,就是那吳鉤給自己下的,要讓兩人強行和好的套兒,不論他選擇什麼,結果都不會改變。
直到這時,吳鉤才勉強站起身來,渾身骨頭和肌肉,尤其是他將炁凝聚的地方,痛楚滾滾而來,彷彿有人拿榔頭將他敲碎了又重新拼起,強行用炁對這副身體來說負擔太大,甚至差點讓他永遠沉睡在回憶的世界。
但現在看來,一切都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