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哆哆嗦嗦的,心中哀嘆着自己偏偏攤上了這位少爺,一邊擠出笑臉點頭哈腰,“好......好,聽您的,少爺。我這就去找人在給那天一染坊再送一加急單去,保證那——”
他話還沒說完,混雜着煙味的巴掌已經劈頭蓋臉扇上來,脆響聲中李叔一屁股坐在地上,腦子裡暈暈乎乎的卻又不敢說話。
“我念舊情叫你一聲叔,一個臭管家的,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了,老子不玩君子套路了,誰他媽還讓你給人送單子去,叫上阿大跟阿二兩個蠢貨,去把那女人給我扛回來!”
劉金濤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噴吐而出,隨後一口濃痰啐進身邊插着鈴蘭花的瓷瓶中。
“是,是。”
李叔連滾帶爬地摸向門邊。
時間很快,江鬆的天色漸漸由明亮轉爲昏紅,路邊挑扁擔的腳伕吆喝嗓子擠開行人,佝僂的背上汗水直淌,身下腳步卻愈發急促。
家家戶戶升起炊煙,主食的氣味流遍了街頭巷尾,上工幹活的人們不由地加快手腳上的速度。
“水垮垮的,快點!”
眼瞅着快要到了下工的時間,李叔不停催促着身邊兩個粗壯漢子,一口益州話跟機關槍一樣喋喋不休。
“個短命龜兒,非得讓我幹這破事,求撮撮的,想撒子哦......哎,你兩到時候聰明點塞,江鬆還不是他劉家滴,別幹收不了場的事兒,那女娃子只要聽話就莫動粗,哪怕不聽,你兩也等我講話。”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大門口,提着金名的紅木招牌高掛檐下,裡面穿褂子的人進進出出,林立的晾衣杆上滿是新出的布匹,烏青色的大缸鼓鼓囊囊擺了滿地,濃烈的染料氣味撲鼻而來。
“喂。”李叔改了江鬆話,叫住一個掄起胳膊正抹額頭的夥計,他裸起長袖,掌心厚厚一摞銅板摩擦着,發出誘人聲響,“問個事兒。”
那夥計一看撞了財運,兩眼彎成一對月牙,搓手恭順地說道:“爺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吳靜婷是你們染坊的,知道?”
“知道,知道,她今天還來上班呢。”
“那她——”
李叔話頭剛說一半,餘光忽然看到遠處一個眉目俏麗的女人穿一身短衫,拎着布袋走向側門,不是那吳靜婷還是誰?
“你沒用了,追!”
他一作手勢,身後阿大阿二跟着大步邁了過去,留下那等着銅板的夥計一臉呆相站在原地,想發火卻又不敢嚷嚷。
......
吳靜婷下了班正待回家,她外表看上去跟平時一樣活力滿滿的,實際上內心憂慮還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儘管弟弟吳鉤的表現在近些天裡出乎了家人的意料,但萬一失敗,得罪了那劉金濤,從此吳家在江鬆再也沒有立錐之地,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但箭在弦上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她出了大門,深嘆一口氣,深褐色的眸子裡,照亮了整個江鬆的華彩在流轉。
如果吳鉤失敗了的話,或許過了明天,她就不再是吳家的人了。
這樣的思緒在吳靜婷腦海中浮過,她心底倏地升起一股溺水般的無力感,對於未來的絕望讓她汗毛倒立,根本不敢往下去想。
她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換些積極點的想法,臂如明天怎麼去跟街道上的治安員交涉,好讓那戶新來的裁縫人家收斂一些,或許這是她最後能爲這個家庭做的事情。
然而就在吳靜婷晃動自己腦袋的時候,她只覺得心頭一沉,整個人彷彿掉進了冰窟窿裡。
那一瞬間她用餘光看見了,不遠處街角後的三人,面熟的李叔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身後還跟兩個虎着臉的壯漢。
明明說好的是三天,此時劉金濤提前找上她,很難有什麼好事。
她連忙轉頭當作沒有看見,腳下母親繡了花的布鞋越走越快,但是身後不遠處那三人也一同加快了腳步。
“吳小姐,別來無恙,我們家大少爺可是很想念你呢。放心,今天只是想見你了,邀請你去喝個茶而已,跟我們走一趟吧。”
李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但是吳靜婷心思也很靈光,知道曾經這些人拿捏自己只需要在天一染坊加個單子,而現在這架勢追過來,說是喝個茶鬼才相信。
從染坊側口出來,是海洋街一衆樓店的後門,跟有頭有臉的前門不同,這條不長的小路上充斥着肆意排放的生活污水,以及酒樓堆積還沒拉走的廚餘污垢。市政局與洋人商會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以及被嚴防死守在租界之外的拾荒者們,造就了這一無人致理的景象。
吳靜婷選擇從側門出,是因爲右側的後邊直通海洋街,是一條回家的近道,但此刻李叔帶着兩個下僕從右邊抄了上來,她只敢向左跑。在繞過幾棟木製連排的工人宿舍後,眼前便只剩下一堵七尺高的黃牆,沒有路了。
“還跑?海洋街我也熟,你會飛啊?”
身後李叔的聲音像是在啄她的後頸,吳靜婷心一橫,繞過牆角拉開一戶宿舍的窗戶,難聞的汗臭、酒味,以及髒衣服的發酵氣味撲鼻而來,她忍着噁心關上窗,身子一縮躲進了牀底下。
窗外傳來李叔的聲音,兩個下人的腳步繞着整棟樓在打轉,發現周圍空無一人之後李叔的聲音明顯暴躁了起來,鞋子踹門的聲音由遠到近一下下傳來,顯然他們也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吳靜婷藏在牀下,劇烈運動和淤積的灰塵幾近讓她無法呼吸,她捂住嘴巴,胸膛一下一下劇烈起伏。
很快房間的窗戶被人推開了,李叔又短又粗的身子吃力地爬進來,那雙皮鞋幾乎快要貼着她的臉,叫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櫃子裡看看......沒有?門鎖的嗎?那她也出不去呀......不在這間?”
說罷那雙鞋子便朝窗口走去,吳靜婷只覺得身子一軟,這才鬆了口氣,若不是她趴在地上指定就癱倒了。
但下一瞬間,李叔豆大的一對小眼睛倏地探下來,出現在吳靜婷的視野中,四目相對。
“撒普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