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內,楚家慘遭滅門,楚光胤和夫人及一衆管家身死度假山莊,獨子楚義棠於大火燒塌的洋樓中找到屍身,死相慘烈。
這個消息在當晚如同野火一般燒遍了整個江鬆,這座城市的商界自此變天,江南總督張離、市司巡郭蓬萊、大亨劉長生等人齊聚一堂,就此一案交換看法,最終將矛頭指向租界紅毛和地下幫會,聲稱一定會爲不明不白之死者討回公道。
只可惜楚家就此斷了根脈,除此之外,整個江鬆連一句弔唁都欠俸,只餘觀者唏噓。
吳鉤手裡拿着早晨加急趕應的報紙,上面事無鉅細地記錄了昨晚發生的慘烈事實,並將矛頭暗暗引向了租界中的洋人,或許是有誰想借這次機會對付自己的政敵。
“哎喲,你看看現在,江鬆亂成這個樣子,楚光胤被滅了全家,宅子都化成灰了。我記得之前也是,城東那個什麼鋪子,有人槍戰,死了好些。也不知道啊,天底下還有沒有一塊清閒的地方。”
徐秋雨極罕見地對報紙新聞點評,她一邊說着,一邊慢悠悠地攪着碗中稀飯,半天沒動一口,努力不讓別人看出自己食慾不佳。
“這年頭想找太平地方可不容易,咱家裡平安就行。”吳軼歐含笑道,順手替妻子夾上一點醬菜,“聽說之前教會國都鬧了暴動,死了好幾百人,差點連地標的鐘樓塔都給燒了。不勒顛的臨海也不太平,班尼人拉着弗蘭克三天兩頭不讓清閒。”
“打仗,打仗,就不能做些別的事情麼?我聽街頭陳婆說,之前大夏跟弗蘭克本土做戰的時候,到處都鬧兵災,洋兵搶完夏兵搶,沒東西搶了就殺人,不知道死了多少,江鬆外來人口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暴漲。”
大姐吳靜婷也加入討論,一雙筷子像大槍一樣戳向碗底。
“所以啊,得感謝新來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先王那段日子,太亂,那時候大家都不考慮明天的,就想着怎麼才能多吃上兩口飯,好在你們爺爺祖上稍微有些積澱,不然養你們三個傢伙,都不知道從哪裡去搶錢哩。”
徐秋雨含笑。
“哎,不考慮明天的那是你,我可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吳軼歐一席話引得滿堂歡顏。
唯獨吳鉤在陪笑中仍舊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昨夜他還沒有來得及走太遠,沖天的火光已經染紅了天空。
他匆匆趕到時只看見遠方漆黑的馬車融於夜色中,對於坐在其中的人,隱隱有些不詳的感覺。
是誰殺的楚義棠,吳鉤完全沒有頭緒,但原因很可能就是他送出的那封信。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打心底感謝這個老油子,第一他沒有真把自己名字添上去,第二,他爲自己敲響了一個警鐘。
從百年前歸來的身份,絕對不能輕易暴露,否則將會惹來的就是殺身之禍,這些殺人者,或許就跟他的重生之謎有關。
擁有這麼大能量的人,背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他完全看不透。但唯一一點可以確定的,那就是自己得拿回曾經機武神的實力,越快越好,不然這看不清的陰謀說不定哪日就會殃及他和他身邊的人。
以及整個世界的未來,那透不過氣的灰色天空;濃稠的血水順着山嶺向下流淌,像山澗一樣,裡面裹雜着殘肢和血肉;弟弟可以爲了半個發黴的罐頭切下哥哥的腦袋;看不到明天的年輕人將髮型剃成一撮,身上打滿鐵環,騎着機動車滿世界隨性殺戮......
蠢相、慘相、敗相雲集的末日,
他再也不想看見第二次。
不過這一晚,也不全是負面消息,至少以楚義棠作爲對象,讓吳鉤確定自己馴服了吞血窮奇之後,掌握了一種新的能力。
算不上多特殊,但很實用,是在以一衆兇獸作尾名的炁械裡能纔夠發掘的能力,驚弓。
“黷武之衆易動,驚弓之鳥難安。”
——《晉書·王鑑傳》
嗜血的特性,是對使用者力量、速度、精神、殺氣等等全方位的提升,如果這大範圍集中在精神一個點上,就能對人的意識實現強烈衝擊。
效果弱則讓人恍惚片刻,強則屈人戰意,讓楚義棠這樣不明所以的人以爲,面前是自己伸手無法觸及的深淵。
簡單來說,現在吳鉤手裡等於握着一枚難防的震撼彈,運用得當,可以有奇效。
吳鉤舒了口氣,思緒一轉。
說起來在上一世,末日時代他確實也聽說過有從事研發時間機器的組織,一度有人邀請自己加入,除了靈魂投影以外,還介紹了在末世一種廣泛認可的理論。
叫什麼來着......
他摁着額頭,那時候自己並沒有當回事,聽完也就跟喝水一樣,撒泡尿就忘了。畢竟穿梭時空聽着就挺扯蛋,況且他不是技術人員,也幫不上什麼忙。
“噼啪!”
瓷器碎裂的聲響敲打着家中每個人的耳膜,他們轉過頭,這才發覺是吳鉤不小心,一胳膊肘碰翻了手邊的瓷碗,泡飯的湯水濺了一地。
“真是的,多大的人了,勇都好久沒做這事了。”
吳靜婷有些詫異地說道,隨後轉身去廚房去了抹布和簸箕。
而吳鉤仍舊愣愣地坐在原地,日益顯得修長的指節使勁扒拉着椅子邊,顏色發紅。
過去、未來,百年的時間長到能夠讓人忘記很多事,有些是真的忘了,有些是想要忘了。
他的目光不禁飄忽,心底浮現出一張蒼白的臉來。
......
街頭鬧市,三個少年在挑扁擔的餛飩攤前並排而坐,這種來自江淮地區的小吃可遇不可求。
戴白帽的老師傅會挑着擔子推着車,走街串巷,前後兩個扁擔,一個裡邊是比巴掌還小的方形餛飩薄皮,另一個裡邊是成碗的肉餡。
到了人多合適的地兒,他就把東西放下,手裡一根竹籤子,一手拿皮,另一隻手挑着竹籤在肉餡裡轉一圈,放在皮上一合,就是一個指頭大小的餛飩。
這些餛飩全部現做, 下水之後就像一個個鼓鼓囊囊透明的小金魚,非常秀氣,但有滋味,遂在江淮又有“點心”一稱。
“你兩處怎麼樣?”
吳鉤一勺子舀起三個,囫圇全部塞進嘴裡,含混地問。
“你別說得像談戀愛似的。”劉疏影小口嗦着湯,以前他很少在這種攤位吃東西,現在發覺也挺香的,除了容易鬧肚子,“不過長弓人很好,我喜歡。做事利索爽快,拳腳天賦也不差,再過些日子就能當我配練了。我跟他說過,吳鉤是我兄弟,你又是吳鉤的兄弟,所以咱兩關係指定也差不了,別把自己當下人看。”
他這話說的另一邊的段長弓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折煞了,折煞了。”
吳鉤一笑,將剩下半碗餛飩塞進嘴裡,就這半炷香的功夫,劉疏影一直在旁邊擠眉弄眼着,歪了吧唧的嘴角快能比上初一的月亮。
“早上報紙上的,跟你沒關係?”
“沒關係。”
“當真?”
“當真!”
“你立字據。”
“你去起,手印我都給你按,我就是個人而已,不是閻王爺。”
“哎,但你昨天前腳問完我地址,後腳那邊就出事了,你叫我這心裡怎麼不嘀咕嘛。”劉疏影聳了聳肩,隨即掏出今早的晨報,“不過今天叫你來,還真不是爲了問這事,早上報紙,你不會只看到頭版新聞吧?”
“嗯。”
吳鉤點了點頭。
只見次版上邊,赫然一行不起眼的標題。
《5月27日姜沐霖行訪江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