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日不落(一)
吳鉤得承認,面對名爲五行丹的藥丸,母親的表現並不算浮誇,那故濃烈的藥味順着喉嚨滾進嗓子,一度讓他以爲自己是個陳年的中藥罐子。
他坐下身,滾燙的熱水入腹,加快丹藥的催化反應,不過這一次,煎好的藥材吳鉤想了想還是沒敢喝下去。
自己一個肉體凡胎的,若是亂用幾種藥,在體內發生了什麼奇怪的化學反應,指不定就成了一場懸案。
吞血窮奇割破了手指,青紅兩色在指間詭異地糅合,隱隱散發出一絲古怪的光彩。
他的炁現在在4.87,一股腦用上現有的所有資源,爲的就是直接衝破5的境地。
這對現在的他來說就是一個巨大提升。
吳鉤深吸一口氣,心想自己不至於這麼倒黴,每次都會落入思維海洋,沉進回憶裡吧。
他沉入精神的世界中,腦海裡五顏六色有如波浪斑斕。
和之前不同的是,五行丹的那抹清涼久久揮之不去,如同一隻浮塵,將蒙了塵埃的世界都掃得清明不少。
他在意識裡伸出手,竟然伸出十丈百丈之遠,觸及了天邊那抹看不見得屏障。
天地震盪,山河迴響。
漆黑落幕。
汽笛聲入耳,吳鉤一睜眼,發現自己躺在軍綠色的鋼筋牀上,天藍色的枕頭上是帶着不勒顛文的簡單刺繡,天使和惡魔在雲端交錯。
他站起身,玻璃上映着的是個滿臉風霜的男人,刀刻般的皺紋從兩側拉下。
窗外風不小,漫天細雨傾斜而落,彷彿歪倒的是天地一方。
幾乎見不到人打傘,穿着西裝的男士拉緊了頭頂爵士帽的邊沿,裹住外套穿行在冷風裡。
沒有徵兆地,刺眼的電光劃破天幕,瘮人的炸響聲打入心間,那男人顯然是被驚到了,手上一個不小心,圓頂的爵士帽隨風而起,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頭金髮,以及一對碧藍色的眼睛。
那帽子落入渾濁漆黑的河水中,悠悠打着旋兒,但很快不遠處的拖船在雨中噴冒着蒼白的煙霧,捲起深褐色的波浪將它一口吞沒。
河岸邊墨綠色帶着鐵鏽的牌子上,是一串簡單的英文。
River Thames
新曆1723年3月25日,經歷數次紛爭後的西歐羅巴,號稱日不落的帝國在不知不覺間,也顯現出一絲屬於暮年的疲態。
冷清的街頭,化作殘骸的樓房扭曲破碎,大洋彼岸教會國的戰機在幾個月內投下了數十萬磅的炸彈,戰爭最終雖以和談告終,但是對於這個超級大國的影響卻是深入骨髓的。
破樓下,身形瘦弱的女孩胳膊下邊掛着竹籃,一頭金燦燦的長髮沾滿雨水,她打着哆嗦不知在向路邊的行人推銷什麼,但在聽到那口濃厚的蘇科蘭口音後,幾乎無人理會。
沒有加油孔的青銅轎車緩緩駛過坑窪路面,齒輪和泵的聲音混進滿地雨水墜落的碎聲裡,在泥濘的地面拉出兩道異常清晰的泥巴痕跡,卻又被四個噴口裡的濃厚蒸汽掩蓋。
冷雨打在車身上,跳蕩的光裡一絲若有若無的青色如煙飄轉,參入炁金屬讓它擁有了記憶性的骨架,哪怕中等烈度的撞擊也會在幾天時間內復原。
在這個年代,這是一般人買不起的名貴器物。
女孩似乎也知道這一點,她看到汽車駛過,不自覺地壓低了裙襬向後避去,生怕蹭髒了車皮。
然而汽車在他面前停下,玻璃車窗後面探出一隻握緊了的乳白色手套,似乎在向她說些什麼,隨後女孩伸出手,那隻手套也隨之鬆開,幾枚亮銀色的硬幣滾落。
隨後裡頭的人揮了揮手,像是驅趕蒼蠅一般。
女孩也很識趣地提着籃子轉身離開,只是在臨走時又悄悄回頭,目光瞥向吳鉤所在的屋子。
只有短短一瞬。
車門打開,裡頭下來的是個身材如同竹竿一般的不勒顛人,五官瘦削,臉色慘白。
那人轉過頭,眼窩裡的眸子是極其少見的深玫瑰色,他單手抓住帽檐,朝着吳鉤露出燦爛的笑容,微微欠身。
吳鉤起身,推開門,漫天雨點被大風推進室內,那個不勒顛人已經站在了門口,嘴角不知何時吊上一隻雕了花紋的橡木菸斗。
“要火嗎?”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下意識問道。
“感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不勒顛人微微一笑,嘴角的菸斗裡忽然迸出兩點火星,隨後灰煙扶搖直上,“我這人的好處就在這裡,要知道,現如今火柴跟火機都是有價無市的生活必需品——失禮了,派克·羅素,叫我羅素就行,抱歉讓你剛剛看見了這個國家醜陋的一幕,這種年紀的女孩,多數都會有一個明亮的未來。”
“對於我來說,也算不上醜陋,在我童年的時候,夏國最發達的幾座城市裡,這樣的孩子數量也佔據了一半以上,我就是在醜態中長大的。”
吳鉤抿了抿嘴角,對於羅素身上的異相併沒有什麼反應,他返身坐回失了彈性的老沙發上,漆黑的眼睛盯着那個雲霧繚繞的傢伙,似乎在等對方開口。
“你知道,曾經我們無比崇尚東方文明,儒家儒道,在兩百年前的詩人們眼中,是比法律還要崇高的典籍所以我以爲,遠東來的商人身上都會帶着一股文氣,不過現在看來是大錯特錯了。”羅素瑰紅色的眼珠子盯着吳鉤,“我的朋友,伱看上去更像個軍人,這不得不讓我疑惑,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做生意。”
“我不遠萬里跑來這個陰冷的海島上,總不會是爲了度假。”吳鉤棱角分明的手指探向腰間,從裡頭摸出了寫着老刀的紙盒子,在大腿上輕敲,“要知道從大夏到這裡,需要經歷多少風浪。走陸路的話,羅車境內強盜比良民都多,綿延的大雪望不到邊際。水路,我這一趟已經宰了五個海盜頭子,你想找的文氣商人,恐怕那些傢伙只敢在祖國的海岸線上賣賣漁獲吧。”
“很好,不愧是有膽氣找老羅素談事情的,你做什麼生意?槍火、原料、設計圖、藥物,或者說,秘密?”
“你說的這些,我都做過,不過大老遠地跑來,這些稀疏平常的東西多少有些難以回本,我想做的生意,需要更大的利潤。”吳鉤說着,指間一曲,黃白相間的香菸打着旋兒卻落入羅素手中,“嚐嚐東方的煙吧,雖然粗糙,但更有味道。”
“恭敬不如從命。”羅素微微一笑,他取下菸斗,指間的香菸在不知不覺中冒出火星,他嘴角一抿,灰白的煙霧順着鼻腔噴涌,“嗯,確實不錯,相比之下不勒顛的煙或許更博男人歡心,如果可以的話,這種香菸請賣給我五十箱我自然知道算上運費再轉手一定不划算,但用東方古國作噱頭,當作奢侈品來賣就不一樣了好了,咱們說正事吧,你要做的,是什麼生意?”
“人。”
吳鉤張嘴,吐出一個字和兩個菸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