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破破爛爛的地方怎麼住?”剛剛被指名叫阿慎的男人嚷道。他接過當地人送過來的衣服,還沒換就開始抱怨,這可比住旅館艱苦多了。“這全村上下放着一間旅店不住,愣是要湊合到人家家裡,真當這是民宿,大哥,你體驗生活來了嗎?”阿慎往窗口瞥了一眼,原先只以爲好歹有個落腳的村子,沒想到這個村子簡直就是個荒村,全村上下沒有幾個人,且都是骨瘦如柴的老人,唯一讓阿慎看得上眼的就是村裡的旅館,點着燈亮堂堂的,旅店老闆也很好客,他們路過的時候,連忙走出來招呼。然而這撲克臉二話沒說,連正眼也沒瞧他就往這間破敗的小屋子裡來了。阿慎身上沒錢,只好不情願地跟着撲克臉。現在,撲克臉看看這屋子裡滿地的稻草,撇撇嘴,“當我們是畜生麼,睡在稻草上……”
撲克臉沒有搭話,自顧自捧着衣服打開門。
“唉,你去哪!。”阿慎想去拉他,撲克臉一閃身,躲開了他的手,出了門。
阿慎歪了歪嘴角,來了興致,“這小子,有兩下子嘛。”說罷,追出門,見到撲克臉的背影就撲過去。
撲克臉輕輕地嘆了口氣,不想搭理他,依舊向左邊閃。阿慎撲了個空,卻以極快的速度反手握住了撲克臉的手腕,撲克臉彈開被握住的右手,順勢用手背反手擊中阿慎肩膀。尋常人的手背使不出力,可是撲克臉這一招卻讓阿慎吃痛,連連退後幾步。阿慎依舊不放手,死死抓住撲克臉的手腕不放,咬着牙擠出一個調皮的笑。
撲克臉察覺到他笑裡有詐的時候,已經被阿慎將另一隻手擎住,他一個翻身迴旋,與撲克臉齊齊摔倒在地。
“你這一招硬是被你使成了狗啃泥。”撲克臉和阿慎死死抓住對方,都無法動彈。
阿慎摔下時翻身過猛,不小心臉朝下,現在一嘴泥,倒真是如撲克臉說的。他甩開手,蹬腿站起來,“你要是厲害,怎麼被我打趴下了。”一邊說一邊抹乾淨嘴邊的泥。
撲克臉站起身,拍拍膝蓋,撿起衣服就往外走。
阿慎剛想追,忽地噗嗤一笑,這撲克臉還有兩下子嘛。雖然被自己降服不得不摔在地上,可他落地的時候膝蓋着地,身上其他地方沒有沾到一點泥。再看看自己,胸口臉上,渾身上下都是泥。若接着再打下去,自己肯定不是對手。
撲克臉根本沒有使全力。
阿慎換好衣服,正巧看見同樣換好衣服進來的撲克臉。他抖抖換下來的衣服,“這該怎麼辦?”
“扔了。”
“扔了?你奶奶的不知道老子失憶了嗎?”說完把衣服捲起來塞進揹包,嘟囔道,“我還要憑這件衣服找回記憶呢。”
“拿來,我看看。”撲克臉面無表情地伸出手。
阿慎第一次見撲克臉對什麼東西感興趣,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你答應幫我洗乾淨了我就給你看。”
撲克臉眨眨眼,嘆了口氣。阿慎只察覺到耳邊一陣風而過,鬢髮窸窣,伴隨着眼前黑影閃過,手上的衣服已經落到了撲克臉手裡。在他反應過來之際,衣服從撲克臉手裡迎面飛來,直接鋪蓋到他臉上。
“唉!”阿慎氣急敗壞地扯下衣服,衝門口離開的背影大喊一聲,想出手,撲克臉已經從門口消失了。
阿慎收好衣服,追出門去。這是距離艾丁湖最近的一個村莊,孤零零地坐落在戈壁中間,除了稀落的幾個人家外,其他房子都已廢棄,漫漫黃沙裡顯得格外蕭條。放眼望去,已經看不到撲克臉的蹤影。阿慎沒了興致,沿着村裡的小路慢慢踱步。沒走幾步,不遠處就傳來了清涼的女聲,猶如久旱的土地上引來的泉水。霎時間讓蕭索的村落有了生氣。阿慎望向聲音的方向,是他們?
他本能地往垣壁後面躲閃,俞悅一行人自然沒發現有人正躲在路邊的石垣邊靜靜看着他們,只管往旅店而去。
瑪依莎自從下了車,就特別興奮,“這裡我好像來過。”邊說她邊跳着跑到最前頭。巴圖爾用維吾爾語跟瑪依莎說了什麼,她頓時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你說什麼?!”邊說她又邊跑回來,眼裡都是不可置信。
“巴圖爾說了什麼?”卓凡平靜地隨口問道。俞悅撇過臉,同樣看向瑪依莎。
瑪依莎忽閃着她濃密的睫毛,“他說……這裡是我的故鄉……”
說罷,她大概是纏着巴圖爾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撇下俞悅和卓凡。俞悅和卓凡聽不懂維語,只好苦笑一下,任由他們倆人遠遠地落在後頭。先去旅店了。
阿慎躲在一邊,看着熱門走遠。想起剛纔撲克臉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對自己羞辱,就火不打一處來。在吐魯番的時候,撲克臉不是喜歡這個姑娘嘛,自己藉此調戲她一下,就當是報了剛纔的仇了。他剛想跳出去,卻聽背後傳來撲克臉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阿慎被撲克臉莫名一嚇,直撫住胸口做驚魂未定狀,“我說大哥,你別總是這麼神出鬼沒行不行,這要在荒山野嶺,很容易嚇死人的。”
撲克臉正視着阿慎,目光清澈,認真問,“你經常出入荒山野嶺嗎?”
阿慎鄙夷地看了看撲克臉,“你的語文是打掃的阿姨教的嗎?這叫打比方懂不懂。不跟你說了,老子餓了,這有沒有吃的?”
撲克臉從兜裡取出一個饃饃,遞到阿慎面前。
阿慎一揚手,把饃饃打飛,只覺餓地氣不打一處來,可又一想,眼前的這個人雖然看着智商比較低,但是身手好,自己對他不能動粗,“我想吃烤全羊。”
“這裡沒有烤全羊。”撲克臉說完,就把饃饃撿了起來,撣撣上頭的灰,坐到石垣上啃起來。阿慎仰頭看着撲克臉這姿態,嘖嘖兩聲,“你那撲克臉的面癱表情,和這橙黃橙黃的夕陽和戈壁還真是搭調。”說罷,也跳上石垣,攤開手,“分我點吧。”
夕陽西下,俞悅放下行裝,把卓凡送出門。望向西邊昏黃的光線下燦燦閃光的戈壁,不遠處的石垣上,有兩個男人背對着她並排而坐。這景象,倒快要讓她忘記前幾個月發生的所有事情了。第一次她覺得這麼輕鬆,原來就算是荒漠,也可以在關鍵時候讓她忘卻煩惱。
只是,她依舊掛念阿慎。
想到這裡,她忽而想起口袋裡的紙條還未及打開。那張只看摺疊封面就能讓她心跳驟停的筆跡,不是阿慎的又會是誰的呢?以至於她第一眼看到過於激動,竟還沒將紙條打開過。她摸摸口袋,紙條還在,她將紙條摸出,打開。五個字讓她心驚。
“小心巴圖爾”
俞悅腦袋轟地一下,窗外黃燦燦的夕陽照在她臉上,她覺得一切都不真切。什麼意思?巴圖爾,是與他們隨行的導遊巴圖爾嗎?一路上,巴圖爾都盡力在幫助他們,爲什麼阿慎要自己小心巴圖爾?
一下子,一百個一千個疑問涌進俞悅腦袋。未及她仔細思考,門被打開,瑪依莎長舒一口氣,疲憊地撲倒在牀上,閉着眼睛喃喃道,“俞悅可不可以幫我倒杯水。”
良久,水被遞到瑪依莎的手邊。瑪依莎蹦起來,盤腿坐在牀上,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
俞悅的臉色說不上的難看,“剛纔你和巴圖爾都說了些什麼?”
瑪依莎當然沒有在意到俞悅語氣沉沉,輕鬆地說,“巴圖爾跟我說了很多我們小時候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我都記不太清楚了。唯一記得的就是……”
“什麼?”
瑪依莎腦袋一歪,鬢角的髮絲垂到臉頰上,“記得我每次見他,到傍晚的時候,就是在這樣的夕陽下,和他道別,然後回家。”她努努嘴,朝向窗口射進來的夕陽光。
“你家在村上什麼地方?”
瑪依莎皺眉搖頭,“不記得了。”
“巴圖爾也不知道嗎?”
“巴圖爾的家在吐魯番,他只有跟他爸爸來村莊送東西的時候我們纔會見面。他從來都沒有問過我家在哪裡,也沒有送我回家。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就是在村口,這樣的夕陽下,看着他坐在他爸爸的卡車上越來越遠。”
“那你有沒有覺得巴圖爾有什麼變化?”俞悅試圖從瑪依莎身上得到線索。
瑪依莎眉頭深深一皺,她剛想說什麼,門外傳來敲門聲和一句維語。是巴圖爾。
太陽漸漸沒入地平線,從剛纔起,倆人默默地在石垣上坐了近一個小時。阿慎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扯了扯嘴角,“你還沒回答,爲什麼要小心巴圖爾?”撲克臉寫那張紙條的時候,阿慎看到了,並且親眼看到他將紙條夾在俞悅一行人的行囊裡。“你跟他們,是什麼關係?”
撲克臉沒有回答。甚至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
阿慎緩和語氣,耐心地說,“你看,自從在吐魯番遇到了,你就有意無意跟着他們,還送了紙條。本來我以爲你到這村落來是有什麼目的,結果我們前腳剛到,他們就來了。你跟他們,是不是認識?”
撲克臉依舊沒回答,站起身,準備離開。
“你不覺得老子陪你坐了這麼久,你該給我個交代嗎?”阿慎忍不住氣急敗壞。
“與你無關。”撲克臉頭也沒回。只剩阿慎一人,留在蕭瑟的黃土裡,“你這個既不吃軟也不吃硬的傢伙,走着瞧。無論你有多少秘密,我都一個一個給你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