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她眉頭微皺,心下頗有不解。難道數月前那些在與妖界大戰中逝去的弟子,就白白死了不成?更何況,瓊華派數百年的夙願,眼見已有辦法可循,難道就這樣輕易放棄?然而疑惑歸疑惑,面對着眼下派中資歷最深的長老,她還是點了點頭。
宗煉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疑念,黯然長嘆一聲:“夙瑤,我今日的話,你一定要牢記在心,昇仙之事,縱然光明誘人,卻也險惡非常,沒有十成把握,切不可輕啓此事……萬萬不能再像今日一般,門派中生靈塗炭,白骨遺恨……你沒有太清的修爲,若欲勉強完成他未竟之事,只怕兇險異常、兇險異常……”
她不禁打了個寒噤,然而心底卻有幾分不服氣。
“唉,也罷,我今天言盡於此,日後瓊華派的運道如何,就看你的作爲了,望你慎之、慎之……”
宗煉悠悠嘆息,揮了揮手,讓她出去了。
她恍惚地走出殿來,方纔的經歷如在夢中一般,她真的沒有想到,瓊華派掌門,這個她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位子,竟然這麼輕易,就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當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得到這個位子之後,究竟會付出些什麼。是友善、誠摯、謙恭、灑脫、還是那份本心中應有的純淨……
“掌門——!!”夙瑤一個激靈,紫英惶急的喊叫聲終於將她從沉思中喚回,她目光緩緩從雙劍上移開,掃過平臺下冰雪瀰漫的瓊華派大地,掃過捲雲臺上弟子們驚疑怯懼的面容,最後又緩緩凝聚在紫英臉上,就這樣漠然望着他,一時卻是無言。
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底隱隱一震。她執掌門派這些年來,夙興夜寐、殫精竭慮,爲的便是今日。雙劍飛昇,全派成仙,這不僅僅是派中前輩們窮其一生而求的夢想,更是她從登任掌門的那一刻起,日思夜想的志願。她知道,以自己的資質而任掌門,派中之人萬難心服,她平日裡更不止一次地聽過派中同門的風言風語,儘管他們在自己面前,還是恭恭敬敬地叫着掌門。一向極度自尊的自己,面對所有這些,都忍了下來,只是將心中的羞恥憤恨深深地埋藏起來。她暗暗發誓,總有一天,瓊華派會在自己的手上,完成飛昇的夙願,到了那時,她要讓那些有眼無珠的人看看,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這個掌門!
現在,她的心願似乎就要實現了。然而她的心底,卻無端涌起一股莫名的憂慮,那一日宗煉長老憂鬱的神情、沉重的話語,又一次浮現在心頭,揮之不去。這十幾年來,那一幕的情景常常在他心頭重現,每一次都讓她感到分外不安,她知道,自己並沒有遵從長老的囑託,可她並不覺得自己錯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瓊華派,難道不是嗎?
她性子果決,這種種想法,在她頭腦中也不過閃現了短短一瞬而已,思緒略略糾纏片刻,終於仍是像以前一樣,強行將一切疑慮壓了下去,鳳眼中光芒漸定,微微嘆了口氣,肅然道:“三代鑄劍,一朝乃成,瓊華派多年夙願,傳於我手中,豈能輕言放棄?與玄霄一同使用雙劍,乃是我自己決定,飛昇成與不成,皆看天意,我也只有順勢而行!”
紫英大喊道:“若是飛昇不成,瓊華派就此自毀,又待如何?!”
夙瑤堂堂肅立,朗聲說道:“如今飛昇
之舉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放棄,更是一無所得!身爲瓊華掌門,唯有全力施爲,盡人事,聽天命而已!”她心念已定,語氣愈發堅決
紫英見她決然神情,高聲急道:“掌門,請您三思啊!弟子覺得縱然瓊華派爲求飛昇,已付出太大代價,但是當斷則斷,不然後果只會不堪設想!”手指着玄霄,憤然喊道:“掌門您且看看,如今師叔分明心性成狂!縱然雙劍修成劍柱,仙神之界又豈能容忍如此心魔深重之人飛昇成仙?!掌門——”
他話沒說完,突然手捂胸口,倒退兩步,面上顯現痛苦之色,咬牙強忍着,兩眼直望着已轉過身來的玄霄。
“紫英!”天河、菱紗齊聲驚呼,搶到他身旁伸手扶住,兩人全神注視着玄霄,生怕他再向紫英出手。
玄霄冷冷地望着紫英三人,驀地仰天狂笑,聲震寰宇:“哈哈哈!心性成狂、心魔深種!說得好、說得好!我一生清心修道,竟有半生被人視爲顛狂!若不做盡狂事,豈非名難副實?!”他狂笑許久,方纔止歇,又沉下面來,狠狠地看着夙瑤,放聲道:“慕容紫英,你勸夙瑤能有何用?以她如今之力,只能對我惟命是從!我要做的事,又有誰敢阻攔?”
天河默然走上兩步,緩緩道:“不,你說錯了。”
玄霄目光一閃,陰沉地望着他,神情中殺氣漸起。菱紗看得驚心,急呼道:“天河,快回來!”
天河輕輕向她擺擺手,繼續低聲說道:“玄霄,直到現在,我還是忘不了曾經喊你一聲‘大哥’,你教我很多東西……沒有你的話,天河一定不是現在的天河……”
玄霄嘿了一聲,臉上全是譏笑,天河定定地看着他,黯然道:“如果,眼下還有其他辦法,就算千難萬難,就算要殺了我自己,我都會去做!可是……”心內閃出最後一絲希望,高喊道:“玄霄,你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一定要逼我!就算你一心想成仙,這世上一定還有其他辦法!我可以陪你去找,直到找到爲止!難道就不能放棄雙劍、放棄害人嗎?!”
玄霄面目中,幾分無奈一閃而逝,他緩緩閉上雙目,長吸了一口氣,澀然道:“……天河,你晚了二十二年。昔日修煉雙劍、苦無進境之時,無人讓我放棄;初有所成、經絡逆變之時,無人助我脫劫;失卻望舒、日夜受火焚之苦,無人顧我生死。如今,太遲了……”搖了搖頭,痛然長嘯道:“我玄霄一生成於修道、亦毀於修道,糾結已深不可解,此種心境,他人怎能體會?!雲天河,念你我曾有結拜金蘭之誼,我最後奉勸你一句,就此離去吧,就當你我從來就沒見過。”大袖輕拂,遙指向遠方雲霧繚繞處,已與瓊華派分離的崑崙山頂。
天河心中徹底絕望,默不作聲,緩慢退回紫英身邊,沉痛地望着玄霄。紫英被玄霄剛纔那一擊所中,受了暗傷,方纔說話間努力運內功調息,此刻雖未盡數化解傷勢,外面看上去卻已無恙,勉力支持着,與他肩並肩立在一處。玄霄面容漸冷,眉間涌起一股狠厲之色,雪亮的目光突然射向韓菱紗臉上,厲聲道:“韓菱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眼下是不是在想,若是無力阻止飛昇,便要在此自盡?!”
菱紗花容慘變,身子一抖,玄霄直盯着她的雙眼,冷笑聲中,充滿了殘忍之意:“你的性
命是我的!飛昇最後時刻將你犧牲,纔算死得其所!想要自盡乃是癡心妄想,我不會讓你如願!”
天河怒吼道:“你、你瘋了!你憑什麼擁有別人的命?!憑什麼決定別人的生死!!”
玄霄冷笑連聲,袖手而立,全身氣勢已積至十分。菱紗面容劇烈顫抖,向平臺邊緣走了幾步,閉上雙眼,右手慢慢向腰中短劍摸去
就在這時,耳旁傳來紫英的高叫聲:“菱紗,你忘記答應過我們的事了嗎?”
菱紗手一哆嗦,睜開滿是淚水的雙眼,怔怔地望着他和天河。紫英堅定地向她點了點頭,沉聲喝道:“天河,我們……動手吧!”
玄霄長眉一聳,右袖平平掠出,一聲尖利的嘯音破空而來,鐺的一聲,羲和劍已飛至他手中。望舒劍則緩緩落下,夙瑤微一沉吟,終於上前拿在手中,緩步走到他身邊,朗聲道:“我來助你。”
紫英憤懣滿懷:“掌門!您——!”
夙瑤沉沉望着三人,厲聲截斷:“瓊華飛昇,茲事體大,容不得你們幾個繼續妨礙!”輕輕撫了撫劍身,左臂向外一分,手上捏了個劍訣,右手橫劍當胸,冷笑道:“你們三個,現在與我動手,便是消耗韓菱紗的元神!可想清楚了?”
天河暴喝一聲:“你——!”
夙瑤冷然不語,玄霄嫌惡地看着她,皺了皺眉頭,轉向天河三人,放聲狂笑:“雲天河、韓菱紗、慕容紫英!你們三個一起上吧!”
錚錚兩聲,天河紫英雙劍出鞘,二人握劍在手,可面對着眼前之人,竟是一步也邁不出去。
玄霄神穩意定,雙目炯炯視來,天河和紫英與他目光一接,便覺身前一股浩瀚磅礴的氣勢迎面壓來,直如泰嶽之傾、黃河之泄,威勢逼人,幾難抗拒,不知不覺間,竟將進擊之意盡數壓了回來。二人凝神自守,卻是難以抵擋那股雄渾無疇的殺意,雙腿微顫,頭頂上不住滲出的汗珠一滴滴順着面頰流了下來。對面的玄霄神色不動,全身上下透出的那份氣勢卻仍在不斷攀升,愈加凌厲,就在兩人幾乎支持不住的時候,突聽見天河一聲大喊,身子如離弦之箭,一縱而上,懾天劍劍尖鋒芒閃爍,向着玄霄胸前,猛刺了過去!
玄霄冷笑一聲,竟不出劍,左袖一拂,袖中藏掌,拍向天河胸口。掌未及體,天河已覺一陣無比熾烈的驟風狂飆而至,劍招急變,連忙側身躲開,那陣風從他面前斜斜掃過,臉上一陣熱辣的,如被煙熏火燎一般,甚是難受。那邊紫英卻趁玄霄分神出手這一瞬,緩過一口氣來,清嘯一聲,飄身而上,從旁夾擊玄霄。他平日裡苦修劍法,對瓊華派的各路劍招均極是精熟,他深知對手厲害,此刻一上來用的便是派中一等一精妙厲害的招數,同時將劍上內力催至十成,長劍過處,嗤嗤有聲。以玄霄之修爲,也不覺收起輕視之心,身形微動,避開了紫英這一劍,右手羲和劍疾揮而出,直指紫英胸口要害,左臂輕飄飄劃了個圓圈,化開天河攻勢,隨即反掌擊向天河。
他這一劍一掌,均是迅捷無倫,紫英深知羲和劍的厲害,不敢硬接,急忙退開,天河卻來不及閃躲,只得伸出左掌,與玄霄對了一掌。雙掌相交,發出一聲悶響,天河胸膛間一陣血氣翻涌,踉蹌退開數步,眼前金星亂冒。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