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正好,正好!”
唐天明還沒離開縣委辦,李哲成的電話就攆來了。問唐天明是不是回湖東了?唐天明說是的,正在宗仁書記這邊彙報。稍後,我也準備過去給哲成縣長彙報,縣長在辦公室吧?
李哲成說我當然在,就過來吧!
李哲成身材瘦小,戴一副眼鏡,乍一看,就像箇中學教師。他剛從外地調到湖東時,湖東的幹部對這個小個子縣長,根本就談不上敬重,更談不上威嚴。個子小,從視覺上就少了些沉重與分量。不像大塊頭,老遠看着,就像一片雲般壓過來,心裡立即就虛了。可是,很快,湖東的幹部們就嚐到了這小個子的厲害。他上任前兩個月,幾乎沒有在任何公開的會議上講話,也很少出席。可是等到他一出席政府工作會議,他就提前十分鐘到了會場。八點半,會議準時召開。召開前,他讓工作人員關了會議室大門,對參加會議的八十多名幹部一一點名。缺席的,當場就讓工作人員打電話,限定時間趕到會場。到會場後,則坐在第一排。會後,他又讓這些沒有特殊情況而缺席的人員,寫出書面檢討,掛在政府網的主頁上。這一招果然奏效。幹部們不怕批評,就怕亮相。以後湖東一旦有會,總有幹部打聽:小個子在嗎?幹部們私下裡,也就稱呼李哲成“小個子”了。這小個子鬧了會場不算,過了不久,就因爲財政預算和人事問題,與宗仁拍起了桌子。縣委辦的人說:從來沒想到李縣長那麼小的身材,能迸發出那麼大的能量。可見濃縮的就是精華,凝聚的纔是力量。
李哲成很少到北京去,每年也才一兩回,而且大都是匆匆忙忙,辦完事就回來。他除了工作外,似乎沒有什麼愛好。在北京的空餘時間,只有一次到後海市駐京辦那邊喝了回茶。唐天明以爲,這個人是個典型的政治型人才。眼裡只有工作,而沒有其它。官場上人的面目也是多姿多彩的。有的人是將當官當作事業,有的人是當作手段,有的人是當作臺階,有的人是當作玩,還有一部分人,是把當官當作僅僅是掙錢的職業。各種面目,猶如戲臺上的演員,你方唱罷我登場。李哲成就是這戲裡的一個不陰不陽的角兒,很少有人看透他,也很難真正看透他。
唐天明倒是清楚。在官場上,唐天明也行走了二三十年,政辦副主任也當了六年。對政治上的事,他第一是敏感,第二是分析。對政治上的人物,他第一是敬重,第二是揣摩。李哲成縣長自然也在他的揣摩之列。三個月前,爲湖東化工集團的環保認證,李哲成曾到北京。唐天明陪着他找到了國家環保局。在處理問題的細節上,李哲成也是圓滑的。可見李哲成的嚴肅,是在規則之內的嚴肅。他的嚴肅,也只是針對同級和下級。而在國家環保局這樣的司局長們和那些處長們面前,他則是一臉的笑容。包括出手和敬酒,都是拿捏得十分到位。甚至,李哲成在省城那邊還有一個“紅顏”。一年前,李哲成進京,身邊就跟着這個女人。雖然不是很漂亮,可也算標緻。李哲成自己沒介紹也沒解釋,倒是那女人和胡憶聊天時,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胡憶說:李縣長平時那麼冷,怎麼也有……唐天明一笑,再冷也是男人,最冷的外表下,往往是顆最火熱的心。
湖東的很多幹部自然不清楚這點。唐天明特地給胡憶交待,這事至此結束,要是湖東那邊傳出去了,唯你是問。
胡憶說:怎麼會?你們男人哪,吃了腥,還喜歡偷偷的,有一種陰暗。
唐天明到了政府這邊,李哲成正在開會。他就在政辦副主任小田的辦公室坐着。這辦公室,他曾坐了六年。現在回想起來,六年內,除了坐着,好像沒幹別的事,至少沒幹能讓自己記起來的事。這或許正是當下從政的一種悲哀吧!
小田問唐天明:“我在網上看到些傳聞,說駐京辦要撤了,有這回事?”
“應該是有。但還沒定。”唐天明問到政辦老主任風作光。唐天明當秘書時,風作光是副主任。唐天明當主任,風作光是主任。他到駐京辦後,風作光進了人大班子。可是剛剛兩年,被查出了肺癌。手術還是唐天明聯繫到北京做的,不過,聽說最近有反覆。
小田說:“不行了。在醫院養着。”
“啊!”唐天明心一緊。
小田道:“人生如白駒過隙。想想有什麼?到頭來,黃土一堆而已。”
“你可不能這麼說。你還年輕,正是幹事的時候。不像我們老了,感慨人生、歸隱田園也該是我們的事。”
“唐主任,不行,我跟你到駐京辦吧?”
“哈哈,我正好不想幹了。你來倒合適。”唐天明笑着,說:“你還得往上。駐京辦這位子,要麼是凱旋門,要麼是滑鐵盧。”
“我可聽說唐主任要高升了!”
唐天明知道小田說的意思,就宕開了,說:“我在北京聽說哲成縣長到建設局發了火,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發了火。”小田朝門口望了望,壓低聲音道:“其實是對着宗……的。張局長只是個幌子,替罪羊。”
“啊!”唐天明嘆了聲。
李哲成從門前閃過,小田說:“回辦公室了。”唐天明起身,李哲成剛剛坐下,正取下眼鏡,用綢布擦拭。戴眼鏡的人一取了眼鏡,那是看不得的。兩隻眼鏡在鏡片後面,還是規整的,可一取下,則上變形的了。變形得讓人有些害怕,如同換了兩粒腫脹的豆粒子一般。唐天明把眼光移開了,道:“李縣長,正開會?政府不比縣委,這邊多忙啊!馬上年關了,李縣長今年得去參加下我們的聯誼會了吧?”
聯誼會是指縣駐京辦每年春節前在北京搞的“在北京的湖東人”聯誼會,由駐京辦出面,請在京的湖東人聚一聚,喝酒,聊天,見個面,圖個熱鬧,更重要的是聯絡感情,通個信息。具體的費用,這些年一直都是由在京的湖東企業家輪流贊助。縣裡每年少不得要有領導出席。宗仁書記已經連續去了三年,今年,唐天明就有個想法,想請李哲成縣長過去。駐京辦是縣委縣政府的駐京辦,縣長出席駐京辦的活動,也是理所應當。不過,他心裡一直打鼓。宗仁書記或許還是“樂意”參加呢?那豈不……
先且說着吧。
李哲成將擦好的眼鏡戴上,馬上就恢復了嚴肅的樣子。不過,對唐天明來說,就像小品中所說的“不要以爲你脫了馬甲,我就不認得你是王八了。”李哲成哼了下,說:“聯誼會是吧?是得參加一年了。可以!”
唐天明沒想到李哲成這麼幹脆,也不好再說。他就順勢道:“可能要到陰曆的二十五六。請縣長安排好時間。”
李哲成從身後的櫃子上摸出個小盒子,打開蓋,取出煙,遞給唐天明一支。他自己不抽,因此整個動作也生硬、機械。唐天明接了煙,點了火。李哲成說:“我看了下財政給我報來的駐京辦去年的費用報表。唐主任哪,有幾筆我可是很有些不理解。”
“是吧?”唐天明吐了口菸圈。
“比如我記得的有一筆,三個月前縣委領導來京聯繫工作,僅這一次開支就達到七萬元。幹了什麼?七萬可不是個小數目。我到北京一次,也才一萬多一點嘛!唐主任哪,我不是批評你。我是說某些領導同志太不注意了,太……唉!我告訴財政那邊,駐京辦的經費要寬嚴有度。你們也得加強這方面的管理。從今年起,每半年要對駐京辦的財務進行一次審計。”李哲成說着,瞅了唐天明一眼。
唐天明將煙從嘴邊移到手上,說:“這很好啊!就得監督。另外,說真話,不怕縣長笑我,我是最怕用錢。錢用得越少越好,我就越省事。”
“話也不能這麼說。該用的錢還得用,但是,要用得合理,用得經過住查,經得住推敲。老唐哪,駐京辦雖然遠在北京,但是他代表的是湖東的形像。湖東這邊現在有些亂,你也是知道的。一個幹部,身不正,怎麼可能正人?在這方面,我知道你一向淡泊。這很好,千萬別攙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到頭來,會出大事的。”
“李縣長這意思?哈哈,我明白。沒事的。駐京辦也許很快就要撤了。到時候回來給我個閒差,終老山林,與世無爭了。”
“駐京辦要撤?”
“是啊,快了。中央文件也許年前就會出來,至於什麼時候真正撤了,還沒通知。”
李哲成盯了唐天明一會,似乎在驗證這消息的真假。唐天明手上的煙燒到了手指,他隨即一甩,煙落到了地上。李哲成說:“真要撤了?駐京辦可是一座橋樑,少了這橋,縣一級跟中央就太遠了。遠得簡直沾不着邊了。中央要撤,一定也有理由。但是,基層的情況也得考慮考慮。老唐,你們自己覺得呢?”
“我無所謂。幹了七年了,也該換換了。駐京辦這幾年名聲不太好聽,有人說是中直部門**的一個源頭。甚至說各地的駐京辦腐蝕了一大批幹部。其實,依我說,不是駐京辦的責任,而是制度問題,是權力問題,是利益問題。特別是這幾年,中央的投入越來越多,都在各部門手裡。哪個部門不是幾億幾十個億的資金?這些資金怎麼分?蛋糕怎麼切?還不是他們說了算。中國這麼大,只要不是特定的資金,誰都可以拿。要想拿,而且要多拿,就得看各地的本事了。跑部錢進,這是一些人給駐京辦下的定義,像,也不像。現在我們的工作確實經常這麼做。不像在這不是我們的主動所爲,而是情勢所迫。你不跑,人家跑了,資金和項目就到人家那邊去了。你不花錢,人家花錢了,結果是人家弄走了大錢。而你呢?也許一點沒有,也許是分到了最後的一點殘茶剩飯。無奈啊!我們也不想做那些無奈無聊無尊嚴的事。可是都不做,項目怎麼來?資金怎麼來?李縣長,說真的,我對駐京辦這一塊也確實煩了,要真撤了,最好!”
唐天明一口氣說了這一大段,聽得李哲成都差不多要噎住了。李哲成晃晃腦袋,說:“情況確實不假。喝點水,反正是中央的政策嘛,一步步來。駐京辦這麼多,邊走邊看邊等吧!”
“也是。”唐天明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嗆到了喉嚨裡,他猛烈地咳嗽了起來。,怎麼可能正人?在這方面,我知道你一向淡泊。這很好,千萬別攙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到頭來,會出大事的。”
“李縣長這意思?哈哈,我明白。沒事的。駐京辦也許很快就要撤了。到時候回來給我個閒差,終老山林,與世無爭了。”
“駐京辦要撤?”
“是啊,快了。中央文件也許年前就會出來,至於什麼時候真正撤了,還沒通知。”
李哲成盯了唐天明一會,似乎在驗證這消息的真假。唐天明手上的煙燒到了手指,他隨即一甩,煙落到了地上。李哲成說:“真要撤了?駐京辦可是一座橋樑,少了這橋,縣一級跟中央就太遠了。遠得簡直沾不着邊了。中央要撤,一定也有理由。但是,基層的情況也得考慮考慮。老唐,你們自己覺得呢?”
“我無所謂。幹了七年了,也該換換了。駐京辦這幾年名聲不太好聽,有人說是中直部門**的一個源頭。甚至說各地的駐京辦腐蝕了一大批幹部。其實,依我說,不是駐京辦的責任,而是制度問題,是權力問題,是利益問題。特別是這幾年,中央的投入越來越多,都在各部門手裡。哪個部門不是幾億幾十個億的資金?這些資金怎麼分?蛋糕怎麼切?還不是他們說了算。中國這麼大,只要不是特定的資金,誰都可以拿。要想拿,而且要多拿,就得看各地的本事了。跑部錢進,這是一些人給駐京辦下的定義,像,也不像。現在我們的工作確實經常這麼做。不像在這不是我們的主動所爲,而是情勢所迫。你不跑,人家跑了,資金和項目就到人家那邊去了。你不花錢,人家花錢了,結果是人家弄走了大錢。而你呢?也許一點沒有,也許是分到了最後的一點殘茶剩飯。無奈啊!我們也不想做那些無奈無聊無尊嚴的事。可是都不做,項目怎麼來?資金怎麼來?李縣長,說真的,我對駐京辦這一塊也確實煩了,要真撤了,最好!”
唐天明一口氣說了這一大段,聽得李哲成都差不多要噎住了。李哲成晃晃腦袋,說:“情況確實不假。喝點水,反正是中央的政策嘛,一步步來。駐京辦這麼多,邊走邊看邊等吧!”
“也是。”唐天明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嗆到了喉嚨裡,他猛烈地咳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