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斌幾人是乘着亂從那客棧溜掉的,再回老家,已然心態要比之前好的多。
農村和城市最大的不同就是:城市裡每天上演的都是奇蹟,而農村裡卻在不停重複着一個又一個的傳說。
有些傳說聽起來很荒謬,比如我們村裡經常有人講山上有一種鬼,叫做“白攝鬼”。
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也是大人們跟我講的。農村的孩子,田野、河流和山川就是我們最大的遊樂場,大人們通常都在忙碌着農活,很少有空管孩子,於是便編造了一些子虛烏有的神鬼精怪來嚇唬孩子們。
“白攝鬼”,便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傳到我們耳朵裡的。
據說,在山上有一種穿着白衣服的鬼,會變成小動物的模樣,引人上山,然後人們便會在那山中迷路,最終若干天后被人發現只剩下一張人皮裹着白骨。這個在當年聽起來有些驚悚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的確是阻止了我們上山玩耍,可還是有不怕的孩子會去挑戰極限。因爲大山裡對我們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各種野果,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掏一兩個鳥窩或者是翻到一隻烏龜。
這種“白攝鬼”,在過去只有聽聞,卻沒有見到,慢慢的,它在我們這些孩子的腦海中形象開始變的模糊,並不是那麼的可怕。時間久了,大人們的恐嚇也開始失效了。
阿發是一個右腿有點殘廢的中年人,年紀比我爸還要長上幾歲,他也有一個兒子,叫龍龍,比我大一歲,也算是童年的玩伴。
都是農民,免不了一年四季要和山打交道,他們家也住在山邊,背後是一片竹林。那時候的農村還是用土竈,也就是燒柴火的。
這柴直接點,是很難點的着的,於是人們就用乾枯的竹子枝椏,折成小把,點燃了,上面再放乾柴,這叫引火。所以,通常,我們也把這竹枝椏稱爲引火柴。
因爲浙西北分佈着大片的竹林,所以,引火柴平時是不用囤積的。要做飯的時候,隨手去院子後面撿上一點,折斷即可。
那一天,我們家晚飯都已經吃完,一家人在院子裡聊着天。天氣已經開始入秋了,雖然沒有盛夏時節那般的熱,可也能叫人在前半夜無法入眠。
八點多的光景,一個手電搖晃着衝進了我們家院子,一個女人的聲音帶着些許着急的問道:“有沒有看見我家阿發?”
來者是阿發的老婆,一個胸部特別大的女人,談不上有多聰明,卻是挺直爽的一人,嗓門大,做事有點火急火燎。阿發腿部的殘疾是小時候便有的,這個女人沒有嫌棄他,反而給他生了一雙兒女。
我媽見是她來,便起身,準備給她讓座,說道:“沒有啊,怎麼了?”
那婆娘喘着粗氣,甩着嗓門說道:“哎喲,急死我了,在我做晚飯前讓他去找一把引火柴,他去了後院,我等了半天都沒見來,便去找,哪知道沒人了。以爲是臨時有事,又等了半天,還是不見人影,你們也知道他腿腳不方便,我到外面問了一下都說沒看見過他,好端端的一人不知道怎麼就不見了。”
如果是換了別人不見了,那也不得奇怪,比如男人們是溜出去打牌了。可那是在飯點,阿發平時鮮跟人來往,基本不是在幹活就是窩在家裡,他在這個時間點消失了,的確讓人感覺到一絲不正常。
見那婆娘都要急哭了,阿媽趕緊差阿爸幫忙去找,阿爸一開始嘴裡還嘀咕着一個大活人還能走丟,指不定是上哪家有急事了。
我們村不大,也就百來戶人口,但是不集中,是沿着河流的走向進行佈局的,從村頭走到村尾大約需要兩公里路,但家家戶戶都認識,這真要打聽一個人的去向,倒也不難。
情況顯然有些糟糕,前半個村子問了個遍,都說沒見過人。因爲阿發如果要是出了村子,那麼勢必會經過這條路。既然他們都說沒見過,那麼人肯定還在村子範圍內,於是又往裡頭接着找。
村裡有個集體林場,上面住着一對老夫妻,平時主要負責看慣林場有沒有被人盜砍。一般一個星期下山一次採購生活用品,他們家就住在村子裡面一點。那天,恰好是老夫妻兩人下山採購的日子,他們是嫌白天的太陽大,怕熱,便挑了傍晚時分,藉着天亮趕山路。
走到半道的時候,遇到一個男人,手裡捏着一把乾的竹枝椏,低着頭,一直沿着山路往上走。
老頭一看,這人不是阿發麼,怎麼都傍晚了還往山上跑,於是便喊了一聲。
可那阿發倒好,一句話沒答應,就跟裝作不認識一樣,只顧着自己走,還惹得那老太太有些不高興的道:“看他那樣,跟瘟神似地!”
這對老夫妻就是當天最後見到阿發的人,當他們把這個情況告訴阿爸的時候,阿爸才覺得可能是出事了。
那條路的上面有無數個分岔路,浙西北是山區,海拔很高,有很多地方都是從來沒有人去過的深山老林,有經驗的農戶平時也不會輕易上去,更加別提一個腿腳不方便的瘸子拿着引火柴往那裡跑。
阿發的老婆一聽這情況,當時就急哭了,撒着腳丫子在馬路上亂蹬,說是他們家男人讓“白攝鬼”給引走了。
都是鄉里鄉親的,出了事,只要喊一聲,那幫忙的人可以在五分鐘內聚集半個村。
清一色的青壯年,手裡有備着槍的,有拿着柴刀的,還有各種手電筒、礦燈和火把,有的人還帶了狗。人在晚上進了那林子,天知道明天還能不能見到活人,且不說有猛獸出沒,到處都是懸崖峭壁的,不帶個照明,一腳踏空那也非常可能的。
搜山行動幾乎是馬上開始的,沿着那對老夫妻最後見上的那一面的地方,村裡的人是一路喊一路找。
山路崎嶇,更加讓人難的是岔路太多。農村裡養的土狗們看着院子還成,但畢竟是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搜救犬,一隻受了驚的兔子就能讓狗興奮的到處攆,人只能跟着狗跑,毫無方向感可言。
太深的林子,大家也不敢去,只能祈禱阿發沒有鑽進去,是人能走的路,幾乎當晚都被翻了一遍,我們這些在家裡的孩子都能聽到山頭上到處充斥着“啊發,阿發”的叫喊聲。以阿發的腿力,其實他是走不遠的,因爲他本就走路不方便,何況是這種難走的山路。
可結果是,一直到了天亮邊,阿發的蹤跡依舊無處可尋,也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第一波人帶着各種猜測悻悻先行下山睡覺了,第二波村民接替他們的工作,繼續進行搜山。一時間,各種關於阿發的傳聞滿天飛,有人說他是瘋了,也有人說他是去自殺了,更加有人說他是被“白攝鬼”給抓走了。
這樣的重複搜山工作,持續大約了三天。三天後,村民也逐漸放棄了,因爲那些最難鑽的老林子他們也都鑽過了,以這些天的人力物力,就是抓野豬,至少也有一個排的野豬被抓到了,別說找一大活人。
阿發在哪裡呢?其實他就在那片山上,有很多次,人們離他真的很近很近,可就是沒有人能發現他,更或者說是他在跟人們兜圈子。
阿發最終還是被找到了,就在人們想要放棄的時候,有人看見了,阿發站在一萬丈懸崖的前面,手裡依舊捏着那把引火柴,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喊他沒有反應,大家也不敢靠近,生怕他會跳下去,幾個膽大的,慢慢摸了過去,一把抱着阿發的腰,他卻沒有任何反抗,要知道他已經四天沒有吃喝了,哪裡還有力氣反抗。
被擡下山的阿發,一言不發,眼神空洞,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身體除了有些虛弱之外,並無異樣,給掛了點滴之後便走了。
就這樣,拖了整整一個星期,阿發的眼睛沒有閉上過,只是木呆呆的盯着天花板,無論白天和黑夜,他的眼睛都是這樣睜着的。更加讓人不可理解的是,他手中那把引火柴隨你怎麼用力,就是拿不下來。
仍憑他家裡的女人孩子如何哭叫,阿發依舊無動於衷。於是,就這樣,阿爸去把查文斌請來了,想請他給看看,是不是中了什麼邪?